我想过与他分别的千万种方式,无论是缠绵悱恻还是决绝断然,总该是可以不回头就笑着离开。可到了那日,我封印了他从前关于我的、关于那些秘密的记忆,当看着床榻上安睡的他,一如既往地安详。只是在这种安详之中,什么时候愁绪悄然攀上了他的眉梢?当我发觉的时候,突然想到,我们都已经不再是小孩子。所以有些事情,也该做个了断了。
床榻上睡着的他,脸庞上依旧能浮现出从前孩子气的神情,看着这份近在咫尺的美好,我尽然情不自已地哭出声来。
我没少在他面前哭过,可每次都需要他安慰好久才能平缓情绪,这样也不知道多少次了。往后开始,从此时此刻开始,有些情绪只能自己排解。他所面对的,和我所面对的,可不仅仅只是像小孩子那样哭一哭就可以雨过天晴。
想到这里,看着我的他,还有我们前途未卜的命运,不禁心痛不已。之后究竟会怎么样呢?他已经无法陪伴在我身边,我也必须离开他很长时间,去将那些伸向他的魔爪斩除。他又会不会面对很多困境?那也是必然的吧?尽管我始终相信他,正如相信自己一样,可他毕竟没有经历过平凡人的困苦,又怎能体悟江湖之深险?他没有像贫苦人家那般饱受饥饿之苦,又怎能体会生活的不易?
我也真是的。本只是一件小事,可为什么要像是生离死别呢?他明明已经快要十七岁了,可我也还是把他当成小孩子。可能之所以这样,或许正是因为我们从未真正分离过的缘故吧。于是问题连着问题,担忧连着担忧,怎也没完没了。
无数种想法纠缠在我脑海里,忽然仿佛如临深渊,对一切都感到迷惘,感到恐惧。
你从来都是说:“想要跟世界为敌的大多是脑子不好。”
可我忽然感觉无比孤独,就好像是被世界抛弃,被所有人远离一般。可能人们所说的成长便是如此,只有经历了风吹雨打,只有饱经沧桑,才能体会生命的意义。
做一个别扭的决定很容易,只要还有一丝意气便可。可想要为一个决定而塑造坚定下去的决心,总是困难重重。
很抱歉,这一次我欺骗了你。这不是在跟你捉迷藏,也不是在恶作剧,而是你要抛下过往,忘却痛苦,作为一个平凡人踏上江湖。这是你我的宿命。
在你沉睡期间,尽管不过一两个时辰,但我看你一遍又一遍,想你一遍又一遍,好像我们已经分离,并且再也见不到了一样。
到了此时此刻,我才忽然发觉,心里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从前待在一块时,总感觉时间还很多,每天都非常漫长,总有无限的感情可以厮磨。到了此时此刻,即将分别的时刻,这才恍然大悟,发现你我其实什么都没说。我们想要的,只不过是在一起消磨时光。
我现在想想还觉得你烦。你怪我吃饭声音太大,怪我多愁善感,怪我喜怒无常。别担心,我也怪你,怪你太过刻薄冷静,怪你过分无情,怪你总是一副跟一切都苦大仇深的模样。
忽然我也理解了你。一个生下来就注定颠沛流离的孩子,一个活在女人阴影里的孩子,一个永远伴随着死亡痛苦的孩子,一个永远也看不到希望的光辉的孩子。
这样的孩子是注定与众不同的。你向来与众不同,不必寻求苟同。
我真是傻瓜,也很奇怪。正如你所说那样,我喜怒无常。刹那间,我又觉得极为振奋,那些小家子气的情感全部被抛在脑后,转而被激昂慷慨代替。
我想到你我的未来,想到这个江湖之中诞生的希望,想到一个光芒遍彻大地的世界,忽然又觉得信心十足,浑身充满了力量。
是嘛。不过仅仅是短暂分别一段时间,不过是跟一些看似了不起的大人物们斗一斗法,不过是万水千山走上一遭而已。我们还年少,而且始终年少。
你若是心中也有不变的信念,便会永远年少,何须历经千帆?
我跟你说过,这江湖世事多变,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你依旧是装作淡漠老成的样子,仿佛看透了世间百态,笑着说道:“你若是心中有块永远保持着希望和美好的地方,便可以至死不变。难道这样不令人振奋么?一切的事物都不可能永远保持静止,静止也只不过是相对的静止。可我或许是愚钝,一旦想到心中永远也不变的信念,就有一种与大千世界作对的快意。他变任他变,无论他是变得更好更坏,我都只不过是一个微点。一个就算毁灭,但意志也永远不变的微点。其他的,无所谓。”
难道这样不令人振奋么?虽然你总是说着狗屁不通、自以为是的话,但我时常感到振奋。
是的。我不光觉得振奋,并且觉得莫名感动。曾几何时,我几乎以为你那榆木脑袋终于开窍,准备说出我早已经想对你说的话。
“梦姑娘啊梦姑娘,你是我唯一迫不及待想要与之分享内心事物的人,恐怕也是唯一一个。”
怪我开心了好久,原来也只不过是一阵风,吹过以后,也就没了。你还是没有往那方面提起过。
有些话,明明已经到了嘴边;有些感情,明明已经呼之欲出,可为什么就是临阵退逃、不了了之呢?
我暗恨自己不坦率,也为此怨怪过你,可后来回想一下,才突然想到,我们对彼此太过熟悉了,熟悉到早已经像是一家人了。而一家人,往往不会把一些肉麻的话挂在嘴边,时时如初恋情人那般宣示着感情的牢靠和甜蜜。
我们不须多言,也无须多想,因为早在见到你开始,我便已经想好了我们最终的归宿。
你啊你,你啊你。一个看起来像是老大爷般无精打采的少年,一个像是开悟了的老和尚,一个犹豫又矛盾,一个简单又纯稚的少年,我总是慕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