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得酒尚能狂,醒时扶头满地殇。
小酌怡情,大醉误事,古人诚不我欺。
且不说待翌日辰时过后,张小虎两人开了寝殿的锁也根本没人出来。只说压根就没等来某杠精携新妇朝拜的老李,在捂着额头喝完一碗鹿茸汤后,就后悔了。
咋把李神通给派出去了呢?
对于后者,老李的定位一直都很明确:把控宗室,宿卫长安,为皇室制衡宗室的纽带。
换句话说,李神通是他故意扶持起来用以带领宗室的“族长”,且这个族长忠于皇室,以李唐利益为宗室利益。为此他可以许高位、派兵权,但绝不会令后者拥有太多的战功。
控制宗亲勋贵,有高位和军权就足够了。可要是宗室内部再出一个功劳与威望可比肩皇室的李姓之人,那还要他干嘛?
“啧,那小子怎地还不来!这都什么时辰了!”
犹豫了许久也没想出个稳妥办法的老李嘟囔着瞧了一眼外间天色,无奈之下,便命人去叫裴寂。
真要论出主意,老李虽向着儿子,但却信前者更多些。
新岁旧寒,裴寂今日本是要携老婆孩子去城南踏雪赏梅的,但既然领导相召,便也只好舍了着难得的闲工夫进宫去赏。而巧的是,今日加班的人不少,赏梅的勋贵家眷也不少。
谁也不会想到,无声的暗流,便是从目下还稍显荒凉的城南曲江池畔渐次而开的。
李大德一觉睡到巳时三刻,就连这一年向来准时无比的生物钟这次都没能叫醒他。要不是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怕是他能睡到太阳落山。
便是在吃饭的当口,他听说了今日上午间连出的几件大事。
门下省正式核准下诏,李神通的山东道安抚大使不变,但老李又追加了一位副使,由黄门侍郎崔世干担任。同时诏令长安左宿卫为东讨大军,何潘仁为前军总管,史万宝副之,并长史裴勣、司马柳崇礼、记室令狐德棻一道统御三万兵马、两万民夫,东征讨许。
这就是裴寂给某皇帝出的制衡之术了,塞了这么多人进去,又叫何潘仁为总管,名义上虽都归李神通调派,但实际军功就分散得厉害了。
李大德这会儿连脑子都自觉是空的,并没觉得哪里不对。然而下一个消息,就让他有些挑眉。
就在前一道诏书下达一个多时辰后,老李又追了一道诏书,却是命怀州刺史黄君汉总督后勤,贝州刺史赵君德为左路先锋,策应大军进攻。
这流程,给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据说人选是某秦王建议的,也不知所图为何。
“所以,赵君德是谁?贝州又是哪个州?”
嘴角挂着饭粒的某赵王脸带茫然,而赔着小心在旁叙话的一众狗腿也都面面相觑。
他们只是为了转移某赵王的注意力才特意去打听的消息,涉及到具体的人和地方就不知道了。
大唐目下并没有此州,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没有州,不代表就不能有州刺史。就像李渊此前封孙华为冯翊太守一般,那会儿他也没打下冯翊呢,不也没耽误封官许愿嘛?
只是……
“赵君德……总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呢?”
李大德挠了挠头,待有宫女禀报萧瑀并武士彟联袂求见后,便把此事丢去脑后了。
爱谁谁,打仗神马的,哪比得上他装修房子重要?
可惜前者若是怀着好奇深究,亦或让百骑司稍微打探一下,没准就能发现这其中的大问题。但因此人是李世民举荐,他就下意识忽略了其中缘由。
《资治通鉴》有言:“密遣世绩帅麾下五千人自原武济河,会元宝藏、郝孝德、李文相及洹水贼帅张升、清河贼帅赵君德共袭破黎阳仓,据之,开仓恣民就食。”
答案很明显了,这个赵君德,其实是李密的人。
李大德之所以听着耳熟,是因为在河内落幕后,老程曾与他言说过临清关之战的始末,其中似李文相与张升的来历也言说了一通,也曾说起过尚在武阳和张青特打游击的赵君德。
难说李世民知不知晓这其中因果,但毕竟人是刘文静推荐的,就如同李大德不会心疑他的动机一般,对于刘文静“以爵励勇”的说辞也未深究。
他却不知,这一切的根源,却还是应在裴寂身上。
自从某个舅哥入府,中枢的“寂静”之争就越发尖锐起来。刘文静越发看不起裴寂,甚至于有时都做不到就事论事,只为反对而反对。恰巧今日双方都曾打算去南园赏梅,只是后者只去了家属,而前者却去了本人。
结果到场一听,人家一国宰相,公务繁忙,大过节的还得入宫奏对,他这火就有些压抑不住。
就姓裴的那水平,有个屁的公务?准是又拍马屁去了!
所以待到诏令下达,打听到是裴寂给老李出了主意后,李密就给他建议说,这事儿不能让姓裴的专美于前,他有人,咱也有啊!咱有的还都是猛人!你推荐那谁谁一起去,保管到时候功劳全是咱的,连屎也不给他留。
刘文静暗自琢磨了一下,便觉得这货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这才去找了李世民,以“彼在武阳,知地利人情”的理由推荐了赵君德上位。
前事聚因,后事成果。彼时一心要西风压倒东风独揽大权的刘文静怕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微不足道的一件事,却堵死了他日后唯一的一条生路。
武德二年正月初八,东西两市奉诏开市之际,讨逆军也在城西誓师出征,前往渭水搭船。而此时,洛阳的小杨才刚刚得知此事。
“混账!你瞧瞧,你都做了些什么!”
大业殿西上阁内,司隶大夫独孤机的奏报连同御案上的笔洗一道摔在王世充的脚边。杨侗怒急而吼,周边随侍的内侍宫女都跪了下去,可下首之人却仍旧站立。
也不知道为啥,自从得胜归朝之后,小杨对他的态度就越来越差,动辄喝骂,这让王世充很是不爽。
当初老杨在时,便是再生气的时刻都不曾对他责骂半分。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独独他王世充能在杨广盛怒之时随意开口说话。
所以,你爷爷都对老子另眼相待,你有啥资本在这叫嚣?
“禽兽不若之徒,纵毒兴祸,倾覆行宫,而今竟妄升皇祚,污圣人之名!当诛!”
摔了东西,小杨兀自不解气,挺着小肩膀气喘吁吁的骂了半晌,忽又红着眼睛瞪向下首唯一站立之人,抬手咬牙道:“观爱卿之色,毫无波澜,似早就知晓此事!莫不是爱卿自觉功盖社稷,故意激那逆贼举事,做给朕看的?”
这话,说的有点重了。
如果换做是老杨言说,前者一准灰溜溜的跪下,把头先磕碎掉。可惜换成小杨言说,半点威慑也无,甚至叫人想笑。
于是王世充就真的笑了,不但笑了,还骂了一句:
“呵,黄口小儿!”
“你、说、什、么!”
前者忽地瞪大双眼,不待呼吸急促,就见小王同学俯身捡起那道奏折,扫视了两眼,便上前丢到他的御案上,冷哼道:“寡人说,黄口小儿,妄逞机锋!此事摆明了是贼首视复起无望,困兽之争而已,陛下又何必动怒?难不成,陛下这怒,也是做给寡人看的?”
嗯,同样的句式,一眨眼,王世充就还了回来。
“在朕的面前,尔敢妄称寡人?”
“有何不可?自商周以降,称孤道寡又何曾是尔一人之权?哼!”
后者说着,突然放肆的拍了拍小杨的嫩脸,敛了表情冷哼道:“你要做皇帝,便该有皇帝的模样!别忘了,是谁把你扶上这张龙椅的!寡人费劲心力东征西讨,打下这偌大土地,可不是你发脾气的本钱!骁果之事,自有寡人应对,就不劳陛下费心了!”
说完,便面带不屑的转身而去,只留下表情苍白的杨侗落魄瘫坐。
大抵只有双方彻底撕破脸,他才恍然发现他这皇帝不过就是坐在内宫装模作样的吉祥物而已。彼时前者势大,拥兵无数,早不是他能控制得住的了。
良久,直到所有人都退走,殿内安静下来后,脸色阴沉的杨侗才在紧咬的牙关中缓缓挤出两个字来:
“当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