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肃给是勋分析吕、段两军的情况,说桃林塞乃是华阴东方的屏障,咱们来的时候就见到了,那里屯驻了不少兵马,而且还正在垒墙,象是要起一座关。这情况吕布不可能侦察不到,他要想直薄华阴城下,正面攻击桃林塞是很不现实的,即便能够攻取,损失也会很大。
是勋就问啦,倘若子敬你是吕布……不,你是陈宫,会怎么打这一仗呢?鲁肃答道:“肃或献‘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策,伪攻桃林,而遣一军间行太华,绕至华阴之西……”是勋摇头:“恐难以瞒过贾诩。”
陈宫想不到贾诩有可能看穿自己的计谋,鲁肃也同样想不到,只有是勋觉得这种可能性相当之大。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点儿陈宫、鲁肃都做不到,只有是勋能够做到,无他,他看贾诩,一如反掌观文也。
贾文和有什么能耐了?他当初说动李傕、郭汜攻打长安,对于大局的把握是非常准确的,这点儿是个人就知道。但是贾诩临阵之间,有无料敌先机,扭转战局的才能呢?这年月,还没几个人瞧得出来。贾诩真正表现出他战阵策谋方面的能力,那还得宛城投张绣以后,以寡敌众,先不让追后又让追,把个很能打的曹操就玩弄于股掌之上。
所以这时候提起贾诩来,大家都知道是聪明人,有智谋,但智谋也分很多种,知道贾诩身兼陈平、张良、韩信之能的,就只有是勋一个。陈宫不知道。见识弱于陈宫的鲁肃更不知道。
所以陈宫就有点儿不服啊。说我料此计未必能够瞒过宏辅。但那贾诩……嘿嘿嘿嘿~~是勋就说啦:“勋料西出之师必败。温侯若不信时,可留勋于军中,以观验否。”
吕布当然不会把是勋留在军中——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曹操的人,把你关禁闭吧,显得我小家子气,放你到处乱蹿吧,军中机密你全都趸回去献给曹操了,那还得了。于是他就让是勋一行暂且东退。退到湖县的閺乡,先吃几天闲饭再说。
鲁肃、吴质,也包括孙汶、魏延,对弘农、京兆两郡的地理都不熟悉,大致的山川、城池知道一些,但路程远近、宽狭,可就两眼一抹黑了,谁都计算不出消息多久才会传回来。好在不需要他们多等,短短四天以后,就有军士来请:“温侯在桃林塞宴请是议郎。”
鲁肃说估计是败兵回来报信了。也可能是前方打了胜仗,段煨被迫抽调了桃林塞的兵马回援。是勋摇摇头。一口咬定第二种可能性就绝对不会存在——他心说,贾文和啊贾文和,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其实无论吕布被段煨打退,还是吕布灭了段煨,都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只是觉得堂堂贾文和要是就这么简单地败在陈公台手下,实在让人难以接受——似乎不管什么游戏里,那俩的智力值都起码差5点哪!
是勋带着随从离了閺乡,直奔桃林塞而来。到了地头儿一瞧,嘿,吕布军还扎营在塞东,就压根儿没有入塞,他当即就踏下了一半儿的心。进入大营,吕布这回竟然亲自出帐来迎,还拱手说:“是议郎明见万里,我故知不能胜孟德也。”
是勋听了这话就小小的一惊,斜眼瞧瞧旁边的陈宫,果然陈公台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他心说吕布你这是做啥了?你又不可能拉拢我弃曹投吕,夸我夸得太厉害,可是会伤了陈宫那脆弱的小心肝儿的呀。其实吕布跟陈宫不对付,那正是是勋所乐意见到的,但如今他本人就在吕布营中,要是得罪了陈宫……不成,咱得趁早闪人。
于是他先朝吕布作了一揖,接着又毕恭毕敬地朝陈宫行礼,说:“勋如何能比公台?唯所长者,前使华阴,知贾诩有经天纬地之才,难以诈谋欺之也。”不是我比陈宫牛逼,是我比陈宫更了解贾诩。
当下吕布把是勋让入帐内,大致通报了一下这两天的战况。原来他派大将宋宪率三千精骑去偷袭华阴,本来也没打算靠这些人就能夺取城池,只是想迫使段煨从桃林塞抽调走部分兵力罢了。可是没想到宋宪还没近城呢,就遭遇了伏击,损失超过三成,被迫狼狈而回。
陈宫问是勋:“此果然是贾诩之谋么?”是勋笑着反问:“段煨军中,尚有何人?”难道是段煨那大老粗自己的主意?你信吗?
吕布就问是勋:“如之奈何?”
是勋心说我这两天也一直跟鲁肃他们研究来着,就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估计陈宫也想不到。在他的方面,对于双方兵力、将才、粮秣,各方面情况都不了解,就不大可能闭门造车,想出啥妙计来。而在陈宫的方面,地形太过险峻,战场太过狭小,所以既然偷袭失败,那么除了猛攻桃林塞外,一时间也无他计可施。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是勋有妙计能够帮吕布打赢段煨,他也不会当面献上——那可真要把陈宫给得罪狠了。
所以他就直截了当地回复吕布,说我没主意:“勋比公台,如萤火之比日月,公台若无妙策,勋安得而有之?以勋愚见,有贾诩在,温侯恐难取华阴也。”
吕布狠狠皱着眉头,沉吟不语。陈宫闻言,却突然开口问道:“宏辅看那段煨、贾诩,可和睦否?”
啊呀,是勋心说不愧是陈公台,这一下就点中要害了。他不打算瞒骗对方,于是老实回答:“勋观其意,似未必和睦——贾文和寄食段煨门下,非君臣也。”他们是临时搭伙儿,关系真未必有多融洽。
陈宫不禁沉吟起来。是勋心说你是打算离间他们二人吧,既然如此,不如——“勋此来向温侯、公台辞行。”吕布问:“是议郎这便返回许都去吗?”是勋微微点头。可是随即又摇头:“勋既受段煨所托。来说温侯。事虽不协,亦当往华阴去相告一声。”
嘿嘿,贾文和,你以为我再没脸回华阴去吗?我却偏偏不让你如愿!
是勋对贾诩是憋着一肚子火呢,我千里迢迢到华阴就为了来见你,结果你怎么对待我的?给段煨的百官书信少,给你的多,那是你自家人缘好。又不是我故意设计的,你怎么就能想到离间计上头去呢?你跟段煨之间,还用得着我离间吗?
想想贾诩晚年的所作所为,他其实是有一定程度的受迫害妄想症吧……
所以贾诩一心想把他轰出华阴去,是勋就偏偏不识相,即便说不动吕布退兵(他就压根儿没说),也一定要再回去一次,瞧瞧那贾文和的脸色有多好看。他不怕跟吕布、陈宫面前坦然而言,因为他知道,陈宫这时候正用得上自己呢。
果然陈宫就问:“宏辅可能于天子面前进言。使征召贾诩?”贾诩自从攻入长安以后,就忙着摆一副大汉忠臣的嘴脸出来。那么朝廷征召,他应该不会推辞吧?只要他离开了华阴,就那段煨,如何是我家温侯的对手?
是勋微微一笑:“实不相瞒,勋此前往华阴去,即劝说贾诩往许都求职,因而贾诩恐启段煨之疑,才献计请勋来说温侯。某观贾诩之意,暂不愿入朝为官,且温侯军在此……”说到这里,他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就此刹住了话头,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可是他话都说出一半儿来了,以陈宫之智,不可能听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当下陈宫一捋胡须,微笑了起来:“我知宏辅之意矣。我军在此,则段、贾必合,我军若退,段、贾必分!”是勋心说我就是这个意思,我故意不说全了,让你来说,给你在吕布面前留点儿面子——怎么样,陈公台,刚才大帐口的怨气基本上算消了吧?
吕布一撇嘴:“难道此番渡河而来,便无功而返么?”
“何谓无功?”是勋想我要是能够趁着这个机会,真的把吕布给说走了,那返回华阴以后不是更有面子吗?贾诩的脸色不是会更加难看吗?“段、贾之间,购之急或可苟且,迫之缓则易两分。温侯不如暂退,以待其变,变成而后击之,可一举而定也。”
他这是抄了郭嘉的故……未来之智。史书上记载,曹操北伐冀州的时候,郭嘉敏锐地察觉出了袁谭、袁尚兄弟之间的矛盾,于是劝曹操:“袁绍爱此二子,莫适立也。有郭图、逄纪为之谋臣,必交斗其间,还相离也。急之则相持,缓之而后争心生。不如南向荆州若征刘表者,以待其变;变成而后击之,可一举定也。”果然曹操先假装退却,等袁家兄弟闹起来以后再杀个回马枪,轻轻松松就把河北给平定了。
陈宫闻言,不禁抚掌道:“宏辅所言大善。”然后突然直愣愣地注目是勋:“然卿此番返回华阴,可能促其两分乎?”其实是勋刚才一边说空话,一边也正在脑袋里琢磨这个问题呢,当下略有些犹豫地提出来:“温侯可写书一封于贾诩,申明招揽之意,并隐含通款之私,待某到了华阴,或明投,或暗失,则段煨必疑贾诩……”
这招伪书离间计其实并不高明,但是陈宫觉得可以一试,一来段煨确实不算是个聪明人,二来反正没啥副作用,不用白不用。于是他就问是勋啦:“宏辅欲为温侯行此计乎?”这事儿要是被发现了,我们是无所谓,你可能会有危险,你真打算帮忙做吗?究竟你想得着什么好处,才肯为了我们冒险哪?
是勋淡淡一笑:“公台欲借段煨之刀,以杀勋乎?此事勋绝然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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