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就是很倒霉。这种倒霉或许是暂时的,或许是长久的,但你无法习惯,你无法在每次怀揣希望却迎来糟糕结局时都能习以为常。
因为当你强迫自己适应了那种不幸后,你会发觉就连理所当然都变得不能确定,生活化为了危险的绳索,哪怕你再熟练的在其上行走,下方的危险都确实存在。随时,都可能万劫不复。
罗素醒了,但他情愿自己没醒。也许,他确实没醒,因为他现在的身体状态让他的脑子不能完全的区分混乱与秩序,他的脑中一片浑沌,构不成明确的思绪,引以为傲的思维消失无踪。
可能那东西从来都没存在过吧,根本没什么灵魂意识之说,一切只是这具肉体给自己制造了个好用的操作系统罢了。
手,疼。脚,疼。浑身没有一处不疼。冷风吹着身体,他身上的衣服早已被去掉,象征着法师身份的外袍更是不知所踪。都到了这个地步,谁还顾得上那身衣服?
冰冷的水没有被体温温暖,它们仍然在顺着他的头顶向下流淌,让每一阵风都变得更加刺骨。他想擦掉那些冷水,想去找件衣服,但他动不了。
锁链的声音随着他的痉挛响起,很多条锁链,几乎将他吊在半空中而不是绑在十字架上。密探真的很好奇这些刑具是动哪里来的,据他所知密仪学派哪怕在需要犯事的法师开口时都不会用上这些东西。
它们让犯人没有尊严,法师之间是讲求尊严的,某种意义上来说比那些世俗的贵族还要讲求这件事。因为那些所谓的贵族说穿了也只是具有血脉上的渊源,为了维护盘根错觉的贵族血系才需要被小心处理,但法师们不是,每个法师都有着货真价实的学问,他们在世俗中都大有可为。
什么人在耳边说了什么,可惜现在的罗素听不清。他的耳朵被杂音和某种隔离感笼罩,就像他分不清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睁开一样。
五感的存在与否成为了不可确定的状态,他甚至无法判断自己是不是还活着,因为现在的感受与死人好像也没有区别。这样的话,他耳边听到的是祷词也说不定。
不对,在万法之城,尸体是要被火化的,而不是用冷水像为了改善猪肉口感那样冷敷,他还没死,现在还没死,但也快了。
若说密探罗素有什么本事,那就是倒霉,谁能想到在自己的学派里会遭到这样的对待呢?这里应该都是他的朋友,兄弟,老师和前辈,他们本应在共同的理念下各司其职。
除非,这样对待他也是他们的责任之一。那就有趣了,因为罗素不记得自己到底犯了什么大罪值得被如此惩罚,剥夺思考能力,对于法师来说是仅次于死刑的刑罚了。
说话的声音又一次传来,仍然无法送进罗素的脑子里。他仍然毫无反应,像死人一样。不知过了过久,耳边的杂音开始渐渐消退,这个过程持续了几分钟,罗素才终于再次迎来了平静,不再被那些杂音骚扰,与此同时,那个在耳边重复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他能辨别了。
“该死的,我总是忘了没有解除法术就开口说话,真是个坏习惯。喂,听得见吗?有人吗?有人在家吗?罗素师傅,休息时间结束了。”
耳朵里的声音清晰起来,同时带来的是头脑和眼睛恢复功能。密探迷惑的抬起头,像是个刚刚睡醒的孩子,完全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他很快就知道了。
一个驼背严重的人,他的一只眼球泛着玻璃的光彩。万法之城可以制作出以假乱真的假眼,但这个人没有使用那东西。不只是眼睛,他的嘴唇缺了一块,露出用某种黄色金属补齐的牙齿,让人想起酒鬼的烂牙。
驼子的头发很少,罗素能看到他大半的头皮,不是自然脱落,烧伤的伤疤覆盖了他的头顶,将皮肤焚毁成再也无法再生的模样。不过他额头最顶端却还有一缕油腻的头发顽强的在灾难中留了下来,在额头勾勒出一个滑稽的弧线。
这个人用粗大的手指扒开罗素的眼皮,他注意到那只手只有四个手指,小拇指不见了,而且是从靠近手掌的第一个指节那里整齐的消失的。
罗素听说过俗世中的刑讯手段,切除手指是其中常用的逼供方法。驼子的另一只手包裹在屠夫般的皮手套里,手套有五个手指管,但不能保证里面有五根手指。
不止手套像屠夫,这个男人身上穿的粗布长衫和外面套着的防水布围裙都令人想到屠宰,那些衣服上暗色的污迹仿佛在诉说着这些联想的依据。
屠夫,不,驼子,驼子屠夫在检查完眼睛后,开始检查罗素的牙齿,那感觉就像是他想把密探的牙齿拔下来装到自己的嘴里一样。毫无情感,毫无得意,正常的眼睛和假眼一样冷漠,仿佛一个死人的眸子,一个死在黑夜的人的眼睛,瞳孔里只有黑暗,映不出半点东西。
“欢迎回到真实世界,罗素师傅。或许我该说,欢迎来到真实世界才对,呵呵,这个年头也没什么区别了不是吗?”
驼子发出敷衍的笑声,他可能是想做出邪恶的样子,但老实说,他连扮演一个恶人都兴趣缺缺。那种感觉就像是解剖了三天三夜的青蛙之后面对下一只被放在面前的青蛙时的学徒,只有漠然。
“嘎,嘎啊,额,水…”罗素拼尽全力才从嗓子里吐出这个字,仅仅是说一个字,就让他的肺部火辣辣的疼。见鬼,这些家伙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水,哦,对,是该给你点水。但是,我忘了,你看,我的腿脚不便,现在去拿水只会浪费时间。所以我看你不如把你的舌头伸出来舔舔周围。那些冷水虽然不是很干净,但应该还能入口。况且现在的你应该不会在意这些对吧?”
屠夫挥了挥手,不在意的说。他好像并不在乎罗素的生死,甚至连他能不能回答都不在意。
“哈啊…”
罗素有的选吗?显然没有。他只能按照驼子说的去舔那些冷水。那些水肯定有魔法,它们在他皮肤上是冷的,在舌头上是冷的,进入喉管落入胃袋后还是冷的,如果说喝烈度酒是饮下了一条火线,那他现在就是在吞咽一条冰蛇。
肺部的疼痛没有丝毫好转,又加上了肠胃的绞痛。但至少他不口渴了。
“很遗憾以这种方式见面,你可以叫我罗格罗,审问师罗格罗。我和你一样,为密仪学派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