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光”基地内环区域,中心医务大楼,六层608室。
躺在病床上的少年睫毛微微一颤,像是初初煽动起翅膀的蛾子般,薄薄的眼皮子轻轻地动了几下,随即便在他逐渐加重的呼吸声和挣扎意识中慢慢张开了一条缝。
突如其来的光明灼烧般地刺痛了他长久不曾睁开的黑瞳,惊得他刹那间再度闭上了眼睛,只觉得浑身被照得很不舒服。
光……
等等!那是……光……
肖琛强迫自己忍住心中想要将光源捏碎的暴躁感,从单薄的被窝下伸出结实的左臂横亘在额头的上方,投下的阴影让他感受到一阵阴凉的舒爽,但裸露的胳膊上却传来一片炽热的痛感。
“唔……”意识逐渐开始回笼,像是一条条迅速被解冻的小溪般汇聚在一起,愈来愈多、愈来愈密,直到逆流成一汪翻涌着的恶浪的深潭,将曾经看不见的泥淖都从底部掀了起来。
肖琛突然伸手捂住了发胀的头颅,大掌死死扣着太阳穴的两侧,紧紧按压住温度升高的脑袋,仿佛只有这样做了,才能阻止它内部的东西爆裂一般。
豆大的汗水打湿了他的病服和半长的黄色头发,可他依旧咬紧了牙关,硬是怎么也不愿发出一声难耐的痛呼。
【肖哥,这茶叶蛋那么古怪你还是别吃了……哇啊!你不是吧,居然囫囵吞下去啊!】
是谁?这声音是谁?
【肖哥,快跑!那特么是什么?快走!】
混乱的脚步声、刺耳的尖叫声、熟悉的呐喊声……以及,那不停在他脑海中回环往复的血淋淋的画面。
地下商场、女人、男人、怪物、尸体……
【庄菲菲你这个贱人!居然陷害老子!】
庄菲菲?是谁?这又是谁?等等……这声音,怎么会……那么像他呢?
【臭小子,老子劝你少管这档子闲事,这些女人跟你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随便给爷来俩个耍耍你管得着吗?怎么,想挨揍么?老子成全你!】
少女尖锐的哭叫声像锥子一样砸在他的心底,人渣的狞笑像是嘲讽着他的自不量力,连绵不断的拳脚密集地打在身上。似乎,还能听见轻微的骨骼断裂声……
“啊!”痛!好痛!肖琛整个身子蜷缩在略显狭窄的病床上,从身体内部爆发的嘶吼带着新晋的二阶体巅峰的威压重重地向四周席卷过去,只一瞬间。就震碎了特别看护病房的强化玻璃。
“噼里啪啦——”
无数玻璃碎片飞射着散落的声音震醒了在外头打瞌睡的医护人员,女医师猝不及防的尖叫几乎穿透了六楼的防护墙,直让医院上上下下都听到了六楼的异动。
“怎么了?”七八个徘徊在五楼乃至六楼的配枪警员迅速到位,每一个都面色凝重地冲向特别看护区的病房位置,脸上颇带着几分实质性的杀气。“出了什么事?又有人异变了么?人在哪?”
由于这场病毒带来的危害性实在太大,以至于医务大楼的每一段拐角都会安置不少配枪人员,如此,即使有特殊的情况,也好在第一时间做出遏制。
虽然这“遏制”工作一般是血腥的镇压,但,也只有这样做,才能保障大部分人的安全。
“不不不……不是变异!”女医师在铁血军人的面前立刻恢复了神智,她仔细打量了一遍肖琛的情况,含糊地说道。“通知病人家属吧,他这情况不像是变异,可是……”
女医师指着一地凌乱的玻璃碎片,眼中有着强烈的恐惧感:“就刚刚那会儿,全部炸开了……之前,这儿只有我一个……”
全部炸开?
几名军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顿时,复杂的眼光一下子停留在那个室中央抱着脑袋就差在床上打滚的少年,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上层在昨晚大半夜紧急发布的命令——但凡有感染者出现丧尸异化以外状况的,一律通知军部。
感染者、丧尸异化以外的状况……难道是……
“异能者么?”一名警员飞快地接通了军部的通讯器。瞥过一地的碎片,似乎在同班的眼中看到了一样的猜测,“你们通知病人的家长吧,如果这孩子身世清白的话。高层不大可能放过这样的异数,必然会收归己有。”
一伙人各司其职地安排好手上的工作,另几人依然警惕地端着枪支防御着里面的少年失去理智后发难的可能性。其中一名军人转过头对那女医师说道:“怎么就你一人?特殊看护区这么重要的位置,你们院长在搞什么?”
“啊?这个……”女医师苦哈哈地回道,“昨晚受伤的军人太多了,所有的医生护士都被派下去。输血、截肢、动手术、切除感染肉块……我是怕上头出什么篓子才到六楼来守着的。没想到……”
没想到还真出了个大篓子!
也是……
昨晚那样惨烈的伤亡现象,实在是让在二次世界大战之后逍遥了半个多世纪的华夏军人震撼到无已加副。活生生的性命瞬间消亡、残肢碎肉堆垛成墙、腥臭的血液染红了黝黑的土壤、强烈的爆炸将方圆百里轰成了荒芜……
想到在一天前还谈笑风生的队友在一夜之间化作了冷冰冰的尸体、有的甚至连一块碎肉都没能留下来,这几个有幸守着内围的警员不由得红了眼眶。可还不待他们伤感什么,一道紧张的女音突兀地在过道中响起。
“啊!阿琛!你们要对我儿子做什么?”在看到儿子病房门口一片狼藉的惨状,刘思忆手中捧着的保温瓶当即打翻在地,好在这瓶子结实,如若不然,里头那价值连城的鸡汤可就白白浪费了。
还不待肖父拦住关心则乱的妻子,刘思忆一改平日里柔弱如兰的姿态,只差张牙舞爪地驱赶走肖琛病房前荷枪实弹的军人。
孩子昏迷不醒时的焦灼感,再加上昨夜一整晚沉浸在炮火和莫名威压中的恐惧,让她对枪支弹药有着极其反感的情绪。
骤然看见儿子病房前出现了这么一票子人,她立刻就将别人揣测成了恶意的势力,这下子,不仅那批军人和女医师懵了,就连肖父也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思忆你冷静点儿!”肖父一把搂住了妻子,声音中难得带着一丝严厉,“情况还没弄明白,你不要冲动,阿琛还在明房里,好好的!没事儿!”
仿佛一棍子当头砸了下来,刘思忆恢复了些许清明,但在丈夫和儿子之间,身为一位母亲的本能还是在定下心后推开了丈夫的手,急冲冲地迈入了病房。
她的动作太快,连警员也没能拦下,肖父苦笑地看着一众目瞪口呆的军人,满怀歉意地说道:“抱歉了各位同志,我老婆在遇上儿子的事情时总是……那么冲动。”
“能理解。”以为警员很是认同地说道,“自从我家里有了个小子之后,就再没有我容身的地方了。有时候真觉得自己多余。”
俩男人相视苦笑,颇有种心心相惜的苦中作乐感。
相较于失去冷静的肖母,站在男人立场的肖父对自己的儿子还是蛮有信心的,这大概是一种父子之间的默契,就比如“老子可以,儿子一定也行”的旧观念一样,身为从蹒跚学步的婴儿一直养大到十五六岁的少年,同样经历过青春期的肖父很清楚什么是肖家人的倔强。
他的儿子,从来不是个安分的货色,所谓祸害留千年,怎么可能会出大事儿。
仿佛为了回应他内心的想法般,室内,强制性压下体内翻滚不息的能量,肖琛耸动着鼻子嗅着身边人熟悉的味道、以及从血脉中传出的熟悉感,心里的躁动神奇地被平息了下来。
他疲惫地张开了嘴,沙哑的嗓音带着显而易见的迷茫:“妈……我这是在哪儿?田宏义呢?”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被打翻后再也爬不起来的那一瞬间,然后,他便觉得胸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袭来,紧接着,就陷入了一个极为冗长的梦境。
梦境……血腥、杀戮、黑铁色的身影、绿色的血液、漫天飞卷的黄沙和干涸的土地,还有那甘洌的血肉味……
肖琛捶了捶酸痛的脑袋,总觉得自己好像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想起来一般,拼着头晕脑胀的疼痛,锲而不舍地往记忆深处封禁的地方钻去。
到底……还忘记了什么?
【既然有种杀华夏的士兵,咱爷们儿就要活活咬掉他一口肉!老子不是什么好人,但老子看不惯有人折辱我们的军人!擦!干死他!】
屈辱而死的士兵、血流成河的画面、密集而至的枪声、还有……来自于陌生男人身上的强烈杀意……
【老子就想着瞅准个时机捅那些人渣几刀子!你特么忘记了之前那三个兵是怎么死的么?你特么看见他们也就比老子大上个几岁么?”】
到底是什么?那段记忆……总觉得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不!不是这些,在后面……在后面……在那一刻……
“轰——”
肖琛只觉得脑海中的某一个角落瞬间坍塌了下来,巨大的轰鸣声爆炸般地在耳边回荡,就连七窍之内也被震出了几缕泛着强酸味道的血丝。
一柄银亮的餐刀猛地擦着他的鬓角而过,紧接着,一个娇小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了长腿,恶狠狠地击碎了那名杀手的下巴……
“云默!”肖琛咬牙切齿地从喉咙里念叨出了这个名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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