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双手垂在小腹前,将手中的帕子拧成了一根麻花。
她禁不住开口为自己辩解:“我没有闹,我今天来这儿是想着小茴这边没人照顾,想让王嬷嬷过来帮帮她,顺便教她学学规矩。不然她总是不回府一个人住在这儿,眼瞅着明年就嫁人了,到时候戎家那边嫌她没规矩怎么办?”
颜父听了,目光落在王嬷嬷那双绑着元书纸,被包扎的一动也不动的双腿上,眉头一蹙疑惑不解:“王嬷嬷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刘氏可逮着了机会,连忙向他告状:“谁说不是呢,她老人家才跟着我进门,就被菱香那个坏蹄子故意扶到坏椅子上坐着,这不,刚摔了一跤,现在身上还疼呢!我正打算教训教训菱香,可巧老爷您就来了。这回可好了,不用我动手动口了,老爷您来给我们做主吧。省着有些人不服气,以为我有私心!”
她话音一落,地上坐着的王嬷嬷连忙撑着手往颜父身边蹭了两步,伸手在大腿上拍了两巴掌:“我的青天大老爷哎,您这会儿来的可太对了!求求您一定要为老奴做主啊,我为咱们颜府可是操了半辈子的心,将大姑娘都伺候教导成了淑女千金。今儿夫人带我来,要我好好教导二姑娘,谁知刚来就被那边那个小蹄子暗中使了绊子!我活了大半辈子何曾受过这种欺侮?”
她说着说着,居然涕泪俱下起来,有模有样的哭诉道:“老爷,您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好好教训教训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蹄子!我这半边身子到现在还疼呢,两条腿也动弹不得。二姑娘说了,怎么也得躺着修养个百十来天才能好利索了!”
王嬷嬷一边抹泪,一边斜眼从指缝中溜颜父,暗中看他反应如何。
见他面色不改,心里没底,连忙又加上了几句:“我这倒不是摔了一跤委屈,我这是替二姑娘担心啊!您说说,二姑娘今年才十六岁,正是学规矩的时候,身边怎么得也得放几个老实巴交通情达理的人。现在可好,身边都是这些蔫坏蔫坏的小蹄子,我今儿摔了一跤是小事儿,这若是把二姑娘教坏了,这可就是大事儿了!”
她越说越添油加醋起来:“您看看,她一个姑娘家本来就应该安安静静的呆在闺阁之中学学女工,如今却跑到这市侩商贾之地开起了医馆。每日抛头露面的戎家不追究也就罢了,这若是再没个规矩,嫁过去了岂不是给咱们颜家丢人?到时候老爷您脸上也无光啊!”
刘氏觑了觑颜父的神色,也禁不住插话:“谁说不是呢,我就是担心这个,所以才将王嬷嬷带来的。”
颜小茴不禁冷笑,现在做出一副都是为了她好的样子,怎么看着这么言不由衷呢?再说,那王嬷嬷本来根本就没伤到哪儿,自己将她包起来那是想给她个教训,谁知这会儿她倒是顺杆爬,倚老卖老装起可怜来了!
这刘氏和王嬷嬷俩人一唱一和,演的可真精彩!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恐怕要为她俩这贤良淑德的模样写个功绩册了!
正担心颜父被她们俩说服,颜父忽然间将手一摆,眸色中闪出几副不耐:“行了,就当你们是为了小茴好,那也不能在廉宜堂这么大呼小叫吧?你们刚才可看见了,外面有多少看笑话的人?都是这柳杨街上的老板伙计,你说说你们让小茴以后还怎么在这开医馆?她一个姑娘家,能不被人从背后讲究吗?”
他嘴角抿了抿,本来就遍布寒霜的脸色此刻显得更加严肃:“亏你们长了这么大的年纪,不就安排个嬷嬷么,怎么就弄出这么大动静来?我若是再不来,恐怕天子城里的皇上都要被你们惊醒了!”
刘氏见颜父是真的动了怒,心下忐忑,连忙陪了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弄出这么多罗乱出来,要怪就怪菱香,若不是她,王嬷嬷也不会摔一跤,也就不会惊动老爷您了!”
颜父却显然对她这副说辞毫不买账,只见他嘴角一挑,嘲讽一笑:“全怪菱香?这种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你这么大个人了,连个小丫头都摆弄不明白,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我看啊,你回府以后趁早把府里的钥匙交出来吧,正好,红叶最近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如今孩子没了,正闷的慌,把府里的钥匙交给她打理府中一切事务,既能防止她胡思乱想,也能让你轻松轻松!”
说着,目光落在刘氏手腕间的一串佛珠身上,仿佛说定了一般,语气凿凿,丝毫不可更改:“你不是喜欢吃斋念佛么,正好借这个机会把身上的一切杂事卸下来,专心讲经念佛!”
“至于小茴的教养嬷嬷”,颜父看向地上的老妇人:“王嬷嬷现在伤成这样恐怕不大合适了,还是先回府安安静静修养好身子再说吧!我这几天在慢慢找找,看看有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这个,你们就不用操心了!”
话音刚落,刘氏瞪大了一双眼睛仿佛不可置信般的看向颜父,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禁不住哆嗦起来:“老爷,您这是什么意思?是想让我交出颜府的管家权,把我打入冷宅吗?”
颜父听了她的话,禁不住挑挑眉,眨了下眼:“之前钥匙交给你的时候,是你说自己喜欢念经礼佛的,我如今只不过是遵从了你的意愿罢了。你心里若是真的像刚才说的那么想的,那我也没什么可争辩的。如今在某些事上你确实做的有些过分,海月如今那般蛮横不讲理的性子跟你就很是相像,都需要时间冷静冷静。你若是对我说的有什么不满,只管提出来,大不了给你一纸和离书罢了!”
刘氏仿佛受了当头一棒,脚步颓然的往后酿跄了一下,眼中仿佛不可置信:“颜海生,你要跟我和离?”
颜父不耐烦的蹙眉,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不是我要和离,我只是说,如果你不想继续在颜府呆下去了,那我可以成全你!”
刘氏忽然间发了疯一般,整个人扑上来,两手揪住颜父的衣领:“有区别吗?你还是要跟我和离的意思!颜海生,你有没有良心!你们颜家当初穷的叮当响,若不是我爹救济你,你岂会有今天?现在好了,你发达了,一步登天了,你就嫌我人老珠黄了想把我一脚踹开!颜海生,你想的美!”
颜父伸手抓住刘氏的手腕,将她的胳膊往下一扯,面色森然:“你别在这儿胡闹,这是小茴的地方,我可不想连累她被人说三道四。有什么话,咱俩回府去说。”
刘氏衣袖一甩,整个人歇斯底里:“回府?我偏不!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这么久以来,你不就是心里一直想着何细辛吗?她都死了那么多年,你还依然对她念念不忘,甚至纳妾还纳了个跟她长得差不多的!”
她眼睛一眨,眼圈通红:“我在你一穷二白的时候嫁给你,陪你考取功名,这么多年陪着你,还不够吗?难道还比不上一个死人吗?”
仿佛突然间想起什么似的,她陡然间咬牙切齿:“还有那个柳红叶,不就是跟那个死人长得像了一些罢了,就开始在我头上作威作福起来!她再受宠,也只是个替身!如今再高贵,也只是个风月女子出身的野凤凰罢了!”
她越说越来劲儿,颜父的脸却是越来越黑,眼见刘氏仿佛要将所有的陈年旧事都抖落出来,颜父陡然间发怒,沉声冷喝:“够了,你有完没完!这些话当着孩子的面亏你说的出口!你这般嫉妒歹毒,还怎么为人母?难怪海月脾气那么古怪,都是跟你学的!”
刘氏听了,愈加发狂,她眸光一转,看向一旁蹙着眉的颜小茴,冷笑一声:“呵,如今找到你这个失散多年的小女儿,你就不要陪伴在你身边多年的大女儿了是不是?虽然我们如今这般不堪,你却也别忘了,你能有今天,当初全是仰仗着我们刘家,你现在的一切,也全都是我们刘家给你的!不然,你说不定还在寺院里替人算卦呢!说不定早就饿死了,哪能有今天的飞黄腾达!”
说着,她咯咯一笑,声音仿佛尖厉的女鬼一般,落入耳中令人毛孔悚然。
“如果不是我,何细辛怎么可能跟你相识,又怎么会做你的偏房?颜海生,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也更不可能跟你心爱的何细辛相爱!”
颜父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眼时,眼眸陡然间陌生起来。
“我颜某人能有今天,确实是多亏了你们刘家,这点我不否认。我敬重你,想跟你相近如宾,对你以礼相待,想用我这一辈子报答你们刘家的知遇之恩。”
“可是”,他话音陡然一转,嘴角显出一丝嘲讽:“你暗地里又做了些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细辛她究竟是怎么死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小茴当年为什么会被送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年,对颜府的上上下下,大到红叶,小到丫鬟小厮都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