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有些得意和自豪:“你们知道吗,这百里朝的宫殿一共八百八十八间房间,里面大到门柱横梁,小到桌椅,几乎有一多半的木材都是经过我的手。”
说到这儿,他忽然面色愤怒狠厉起来,目光锐利的盯着对面的晏子傅:“后来的事儿,你们估计都略有耳闻了。我正春风得意的时候遇上了这个姓晏的穷小子,从他身上一下子就想到了少年时的自己,我将他一手扶持起来。”
他语气忽然一沉,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却没想到,等到他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却杀了我一个回马枪!”
他伸手指着晏子傅的鼻子,眼睛里闪烁着跳动的火焰!
“这个白眼狼,居然勾结一群原木商会的人,公开跟我叫板,导致所有做原木生意的商贾都大幅度降价,我花了大部分积蓄囤积的原木一下子就成了一堆废木头!”说到这儿,他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他还买通宫中采买司的人与我断了生意往来,你说,我生意垮台,是不是都是败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所赐?”
“不止这些”,他忽然大掌在桌上一拍,整个人激动的站了起来:“因为生意突然受损,我的妻子和两房小妾都卷走了我最后一批财产逃的逃,改嫁的改嫁!顷刻间,就剩下了我孤家寡人一个!我为了挽救生意前前后后跑断腿儿的时候,我严三唯一的儿子,还不满九岁,为了找我,被大雨淋了得了风寒,身上的热度一直不退。府里的丫鬟婆子早就拿了钱财遣散了,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等我办完事回了府,这才发现,他已经烧的浑身发烫,等到送到医馆时已经没救了!”
他抬手拽住芽晏子傅的衣领,双目因为愤怒显得格外赤红:“我儿子就这么死了,这下你高兴了?我顷刻间一无所有了,你心里是不是特别畅快?”
说着,他嘴角忽然一翘,抿出一个弧度来,但是却一点儿笑意和温度都没有:“这三年来,我为了躲债东奔西跑,四处逃窜。”
他紧紧拽着晏子傅的手忽然一松,力量突然间消失,晏子傅的身子忽然失重,一个趔趄撞到了身旁的石椅子。
可是,严三显然还没有发泄完,他伸手在整个石洞指指点点,声音忽然增大,整个石洞里都飘荡着他的回音。
“你看看,我现在住的这是个什么地方?吃的喝的住的,简直他娘的跟野人猿猴一模一样!”他冷笑一声:“听兄弟们下山归来时说,如今你可算京城的名人儿了,连住的都是原来我严三的宅子!鸠占鹊巢的感觉怎么样?呵,我警告你,你逍遥不了几天!”
他忽然伸手在腰上一摸,将一柄泛着乌黑光芒的长剑“砰”的一声在桌上狠狠一拍:“今儿老子他娘的什么都不要,就是想取你的狗命!”
话音刚落,他手执剑柄一下子抽剑出鞘,带起一阵清脆但是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
他手腕接着一转,剑锋直逼晏子傅的咽喉!
眼瞅剑锋马上就要传进晏子傅的脖子了,远处一直看着这个情形的颜小茴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可是,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百里叶肃突然站起来,用两根手指一下子捏住了势如破竹的剑身。
直逼晏子傅喉头的长剑迫不得已的停了下来!
虽然隔得有些距离,颜小茴还是看的清清楚楚。因为这一下,百里叶肃的手指被锋利的剑身割破了,鲜血正顺着他的手指流下来!
一旁的瑞香公主本能的惊呼道:“皇兄!”
但是,百里叶肃的面色却一点儿也不变,看着严三泰然的说道:“严三爷,本殿知道您心里有气,这些事如果发生在本殿身上,本殿一定也会气恼的。但是,发火之前,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听听晏兄弟如何解释呢?毕竟,有些事,要从双方来看的!”
见严三手执着长剑,但是没有再乱动的意思,他将捏住剑身的手缓缓的拿下来。看着严三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人都说命薄如纸,人命是再脆弱不过的东西了。别说锋利如斯的长剑,就是头顶一块儿飞石落下来砸中人的脑袋,都有可能一命呜呼。所以说,想死很容易,但是相反的,想活却很难。刚刚从严三爷的口中获悉三爷的身世,您的一生虽然也才半百,但是显然已经经历过不少大起大落。您这样的人物别说放在商界,就是放在百里朝的朝廷之上,那也会是响当当的人物。”
“所以”,他忽然话音一转:“您这样的人物真的想因为报仇,就跟晏兄弟同归于尽吗?要知道,人死了,可什么都没了。依我看来,着实是可惜的很呐!您这样的人物,只剩下一堆白骨,最后在这深山老林里逐渐化为灰烬。而你和晏兄弟之间的过往种种,也会在顷刻间就烟消云散。留在世上的人依然每天忙忙碌碌,为了讨一口生计。即使偶然间想起您,也不过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他的一席话说下来,严三的脸色微微一变,将手中的长剑一收,往石桌子上一拍。将衣摆一撩,整个人坐了下来,面色依然冷冽。
但是显然已经退了一步,他将目光紧紧盯着晏子傅,半晌沉声开口:“好吧,既然九殿下说情了,那我严三就听听,你这小子到底有什么可说的!临死前,我严三就给你个机会,说说心里话!”
虽然态度依然冷哼,但是不管怎么样,他这是想听晏子傅说话了。没有一味的动武,这就是好事儿。
晏子傅也坐了下来,声音跟之前相比,有些沉重,看来掺杂了不少感情在里面。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一直盯着面前的茶盏,却没有将它拿起来喝。而是清了清嗓子,徐徐说道:“就像我之前常常挂在嘴边的话一样,我晏子傅若是没有三爷的知遇之恩和提携,恐怕还是个在作坊里做苦大力的穷小子。您一手教会我这行当里的东西,让我能够独当一面,子傅这辈子真是无以为报,感激不尽。”
听了他话语里的“表白”,严三的手下脸色都稍微和缓了一些,但是唯有严三依然板着一张脸,从旁冷哼一声:“呵,少给老子说这些好听的。三年前你不是也跟老子玩儿的这套?表面上三爷长三爷短的,背地里却给老子耍花枪!这些个破烂事儿都是你在背后鼓捣的,老子若是再相信你的花言巧语,那桌上这柄长剑就是给老子自己预备的!”
晏子傅却不理严三的冷嘲热讽,继续说道:“虽然子傅对您感激不尽,有些事却也不得不说。这原木的生意您确实做的很好,堪称我们这个行当最响当当的人物了。可是,等这京城乃至百里朝大部分的原木都经过您的手,几乎被您一家独大以后,您就开始想些弯弯绕,不正经做事了。”
见严三忽然怒瞪他,他声音稍微顿了一下,但是还是接着说道:“第一,您暗中买通皇宫采买司的人,将宫中一切需要木材的生意全部招揽到您的麾下。宫中花了白花花的银子,采办回去的却是一些实际上质次价低的原木。而得来的实惠,都是您和采买司的人一人一半了。而且,正如您刚刚亲口所说,这皇宫里一共有八百八十八间房屋。这么多年,你以这不入流的手段前前后后赚了多少银子,您应该清楚的很!”
见严三脸色一变,他又说道:“子傅之前曾百般提醒您,这做生意不能以假充真,以次充好。当年我得到小道消息,说跟您走的极近的那位采买司的大臣因为府邸修建的过于奢华而被上面盯上了,我怕您受牵连,这才暗中使了银子将采买司的人都摆平了。那位大人被牵连出来以后,您才没被牵出来!”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些事,我一直埋在心里没说,是以为我做的这些,您都能看在眼里。谁知,您不但没有将过去的错事引以为戒,反而变本加厉起来。”
见严三的握着剑柄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晏子傅闭了闭眼,又接着说道:“至于召集商会的人弹劾三爷您,也完全是为了您好。宫中的生意断了之后,您的脾气日渐火爆起来,做事情也一点儿后果都不考虑。你不顾当时市面上流通的原木的价格,强行逼所有商会里的商人将木材的价格一下子提高了好几倍。为了多赚利润,您还特意花了大半身家事先囤积了大批的原木。这下,原木价格提升了,市面上流通的原木又多在你的手中,需要木材的人只能花高价来买。”
他目光直直的看向对面的严三:“您是能赚钱了,但是整个百里朝乃至葵国的原木价格都被您弄的一团糟。为了阻止您一意孤行下去,我这才跟商会里各位有名望的老人商量了一番,针对您哄抬物价做了破釜沉舟的应对措施。”
他抿了抿唇角,露出一丝苦笑:“您说您因为众人齐心协力降低原木价格受了损失,大半的身家都没了,其他商贾其实也损失惨重。这场可笑的博弈,说到底是两败俱伤。”
他微微垂了垂头,流泻下来的额发挡住了他的眼睛,他语气里带着怅然:“小虎的死,我很难过。但是,导致这所有事的原因,何尝不是因为三爷您太贪心?如果您没有妄求一些不属于您的东西,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了!”
说着,他忽然将手探进衣襟里,在怀中摸索了两下,掏出个薄薄的信封来,放在石桌上推到严三的面前。
严三狐疑的看了看信封,略微犹豫了下,终是伸手将信封拿在手里,掏出了信封里面的东西,抖开一看,居然是一张地契。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地契,正是他之前所住的那幢老宅的地契!
他抖了抖手中薄薄的盖着交错红印的纸张,颤声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晏子傅眨了下眼:“出了事儿以后,三爷你的宅子就被拿去抵债了。虎子没了以后,您的人也消失了,怎么找也找不到您。我想着,您的生意没了,孩子没了,有个宅子也算是有个地方养老不是?于是,当时就东挪西凑了一些,将您这宅子转手买了下来。这么多年,总觉得有朝一日若是能亲手还给你,也算是了解一桩心事了。您有地方安度晚年了,我也算是报答您的恩情了,一箭双雕。”
他用下巴点了点那张地契,说道:“这房子自从我接手以后,写的就是您的名字。想来三年前,我若是这样坦诚布公的将道理和话跟您都说清楚,恐怕最后的结局也不会是这样。这么看来,当年的事,虽然不是我一手造成的,却也跟我脱不了干系。您怨我也是有些道理的,如今这老宅还给您,希望咱们双方都各自退一步,都将事情看开一些!”
百里叶肃虽然也希望这件事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是,说到底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最终能不能将这么多年的纷纷扰扰都了解于此,还要看两个人。因而,就没有在一旁说话,只是跟颜小茴和瑞香等一众旁观者一样,默默等待严三的决定!
终于,经过一番思索,严三终于开口:“当年,我确实过于急功近利了。”他的声音蓦然有些苍老:“如果不是我过于贪心,事情也不会这样。”
他朝晏子傅挥了挥手:“罢了罢了,此事就这么了结了吧!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严三和你晏子傅,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欠!”
他的话音一落,不光是晏子傅,连颜小茴和瑞香公主都松了口气!
百里叶肃回首看了眼不远处的瑞香公主,又在颜小茴面上停留了半晌,张口对严三询问道:“严三爷,那您看,舍妹和颜姑娘是不是可以松绑了?”
严三点点头:“可以了,都走吧!可以下山了!”
颜小茴和瑞香公主对视一眼,脸上都瞬间涌上了一丝浓浓的喜色。劫后余生,没有比此时更令人放松愉快的了!
看着一步步冲着自己和瑞香公主走来的百里叶肃,颜小茴本就已经被自己悄悄解开的绳索早就不知道丢弃到哪儿去了。正在她雀跃着想要自己从地上跳起来的时候,忽然眼前一道白光,刺得她眼前足足空白了一瞬,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当她目光重新调整好焦距时,只见那严三忽然手持长剑,冲着百里叶肃毫无防备的后背就要刺下来!
而且,与此同时,原本站在一旁围观的阮四也利落的抽出腰间的长剑,对着咫尺之外的晏子傅戳了过去!
颜小茴大惊,几乎想都没想就大声呼喊起来:“小心啊,他们偷袭了!”
由于晏子傅离自己太远,而面前的百里叶肃眼瞅着就要受伤,颜小茴脑中连想都没想,一个虎扑就将百里叶肃扯了过来。
严三没想到她身上的绳子居然已经悄悄解开了,还多事的将自己马上就要到手的“猎物”拉到了一旁解救了。
然而他却一点儿没慌,剑锋一偏,又朝百里叶肃追了过来。
但是这百里叶肃早就有了防备,他哪里那么容易就被他得逞。
虽然那严三招招狠厉致命,但是百里叶肃年少时曾在寺庙里习武,再凌厉的招式也能被他轻而易举的化解。
严三见攻势不成,视线一偏,忽然将目标落在他身后的颜小茴身上。
剑锋一偏直逼着颜小茴的脖颈就刺了过来!
颜小茴感受到凌厉的剑势和寒气逼人的剑气,心下暗惊,糟糕!这个人居然对她这个女子下手了,真是个人渣!
正想着怎么躲避,她斜前方的百里叶肃忽然将身子向左一移,挡住了颜小茴,接着凌空一脚,将严三手里的长剑“哐啷”一声,踢翻在地。
那厢晏子傅也躲过了阮四的剑,而且还反手将身材魁梧的阮四制住了。
百里叶肃张开双臂护住身后的颜小茴,视线快速的扫了石洞内一眼,又重新落回在对面的严三身上,开口沉声说道:“如果本殿没有记错,严三爷您刚刚可是亲口答应了和解。这样出尔反尔,可不是君子所为吧?”
严三嗤笑一声:“君子?呵,事到如今,我严三还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吗?你们几个合起伙来,以为打我严三一个巴掌,再给老子一个甜枣,老子就得像个小哈巴狗儿似的再次任你们胡来唤起?招手即来挥手即去?呵,单单一张地契就想将这几年的账一笔勾销,这天下恐怕还没有这么容易的事儿!”
严三甩了甩被百里叶肃的脚刮到,疼痛不已的手,对着石洞内的手下冷声大喝:“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上!把他们几个给我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