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铁栏的缝隙之中照进来,明亮的光与漆黑的影在地面上交织变幻着,这是在雨之国的别处绝难看到的景象。
忽略掉铁栏的话,这样倒还不错。
武藏一边死死地盯着地面上缓慢移动的光影,一边默默在心中估算着时间。
“快来了吧,那个人。”
武藏取出了一本厚厚的册子,翻到了昨天看到的地方,默默地再度回顾着。在他的对面和旁边,同样是在厚重的铁栅栏中,他的与他一同被俘虏的战友同样如此。
是的,他们都是俘虏,是在十天前的那场战斗中被俘虏的。不,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被大部队所遗弃了。心中无限敬仰的神灵突然下达了撤退的命令,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们这些下忍还来不及反应便被拉开了距离……就像是,用他们给大部队断后一样。
迷惘,这是武藏此时的心绪。成为了俘虏,已经回不去过去的生活了吧,这道铁栅栏已经将自己与过去隔绝开来。况且,就算侥幸被释放又怎么样?还能回到原来的队伍中么?不可能的吧,被释放的俘虏只会永远陷入被怀疑的阴云而已。而且,自己的心中当真毫无芥蒂么?
武藏苦笑了一声,已经不知道今后要怎么办才好了。
吱呀,钥匙插入钥匙孔的声音响起,锁芯被扭动的声音在安静的牢房中很是清晰。
武藏抬起头来,看向门口。
“来了啊。”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转过头去,看了看正透入阳光的窗户,然后道了一句:“凿出了窗户以后,光线好多了。”
“这样的阳光,在别处是看不到的吧。相当珍贵的财富啊。”
男人感叹了一会,然后从怀中取出了一本厚实的册子,他翻了开来:“好吧,上次讲到哪了?是讲到了雨之国衰弱的根源,对吧?”
“那今天继续。”
武藏沉默着将手中的册子翻到了男人所讲的那一页,颇为聚精会神地听了起来。
“雨之国为何是弱小之国?在大多数人看来,原因有太多太多。”
“比如忍者部队的弱小,比如国家财政的紧张,比如人才的流失,比如极低的人口增长率,比如被大国四面包围的地理位置……要举原因的话,实在是数不胜数。”
“然而究其根源,雨之国,雨之国,原因不是已经很清楚了么?雨,就是因为终年不绝的大雨,雨之国才会弱小至此。”
“因为雨水,农作物无法栽培;因为雨水,空气里永远是让人恶心的湿气;因为雨水带来的这么多的恶劣条件,好不容易出现的人才有一大半被别的国家挖走;因为雨水,新生的婴儿得不到足够的营养,自然容易夭折;因为雨水,国家财政极度匮乏,根本没有钱来保证医疗,病人死亡率极高;也因为雨水,政府才不得不走到这个地步,走到与外国媾和,完全失去人民信任的地步,走到政府官员被腐蚀殆尽的地步。”
男人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俘虏们,忽地问了一句:”你们大部分都是下忍,有隶属于仓田的么?”
他扯出一个讽刺的笑:”仓田,亲卫队的成员,同时也担任了对忍者部队的管理职务。没记错的话,是这样的吧?“
”如果有的话,你们对上级的腐败程度就该有了解了吧?“
武藏的战友中有人垂下了目光,武藏知道他是隶属于仓田上忍的部队的,然而他没有反驳。
男人轻声道:”啊,看来是有了。“
“能保证的,只有每天三顿一成不变的鱼干,有的时候还发黑发臭,对吧?规定的每人每周半公斤的白米,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了,对吧?薪资也要比别的部队低上三成,对吧?还经常接到命令去执行一些莫名其妙的任务,对吧?”
“属于你们的那部分物资到底到哪里去了?想必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男人继续道:”也不只是仓田的部队,这几年,下发的薪资越来越少,大家心里也清楚。各种福利被一层层地克扣,最后能到大家手上的有多少,大家心里自然有数。那些东西到哪里去了,呵,也不用我多说了吧。“
面对这样尖锐的话语,武藏也只能保持沉默。
这个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什么对雨忍部队的状况近乎了如指掌?疑惑在武藏心中升起,然而他依然保持着沉默,长久接受的洗脑教育让他还维持着对半藏的忠诚。
然而男人再度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
“按照规定,你们的亲人是会得到政策救济,至少会确保他们衣食无忧的,对吧?你们每个月的薪资,也有一大部分都通过部队的专门部门寄回了家,对吧?”
男人握紧了拳头,武藏懵了。
“不……不会……不会吧……”
他终于开口了,慌乱的情绪在心中蔓延。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是这样的吧,骗人的吧?家里,家里,家里只有年迈的父母啊!喂,喂,骗人的吧,骗人的吧,为了劝降所以来骗人的吧?!
骚乱在牢房中蔓延着,男人的目中喷吐着愤怒的火焰,拳头紧紧握住,滴滴答答的鲜血自握紧的拳头中滴下。
“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你们是不是很疑惑?”
“因为,你们的薪资,你们父母亲人本该得到的福利,可是有很多都变成了那些蛀虫对我的贿赂啊!”
“啊,我为什么会知道?他们可是拿着用救命的粮食和药品换来的外汇,毕恭毕敬地提到我的办公室,恳求着我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啊!”
男人嘲讽地笑着:”很好奇对吧,我是谁?我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们一定知道的。“
”我是被通缉的叛国贼,同情爱国团体的叛国贼,拒绝贿赂的叛国贼,责令他们把所有物资按时按量发放的叛国贼,然后被排挤被打压被通缉被追杀的叛国贼,亲卫队前队长坊次郎!“
如同惊雷一般,武藏的大脑被男人的话语劈得混混沌沌。
不是谎言,武藏的直觉告诉他,这不是谎言。他的记忆也有了依稀的印象,在以前的某次全军大会上,他确实见过这个人。
寒意升了起来,自己已经五年没回家了。
五年……家里的父母……不对,不对,上个月还收到了家里来的信,说是食物够吃,每个月都按时发放了救济。
“骗人!骗人!我收到了家书!粮食够吃!我父母说的,够吃!”
如受伤的野兽一般,武藏疯狂地摇晃着铁栏杆,手里握着贴身收着的家书,发出愤怒的吼声。
“骗人!骗人!才不是这样的!信在这里,上个月收到的信!”
坊次郎用悲伤的目光看着他:“你,还有最开始的家书么?”
“字迹……可以对比一下。”
“骗人!骗人!骗人!骗人!我不看,我不看,我不看!“武藏愤怒地咆哮着,然后从体内升起的寒意抽走了他的力气,他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手指哆嗦着伸进衣服的内衬,取出一直细心保存着的第一封家书,这是参军的第一个月时收到的,很长很长的一封家书。
武藏将两封家书放在了一起,对着还算明亮的阳光看了起来。
“啊!!!!”
武藏发出了狼一样的嚎叫,额头疯狂地撞在铁栏上。
“啊啊啊啊啊!”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鬼!恶鬼!那些恶鬼!杀了他们啊!“
坊次郎垂下了悲哀的目光,武藏的战友们浑身颤抖着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坊次郎一扇扇地将牢门打开。
“去吧,去吧。”
”都回去吧,回去看看。“
”之后的事情,交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