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谢舜名便将钟可情堵在了门诊大楼门口。他面容憔悴,唇角惨白,眼中还布满了红血丝,很明显是一夜未睡。钟可情看了,止不住心疼,但她知道这会儿正有人在暗中瞧着呢,她不能漏了底,于是冷声道:“我赶
着上班,谢医生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劳烦让一让。”
“让?”谢舜名声音低哑,带着一抹嘲讽,一双桃花眼再不似从前那般神采飞扬,他单手不着痕迹地捂住腹部,“是你先招惹的我,现在却要我让开?”
钟可情的眸光微恸,不过仅一秒,她就用冰山一般冷漠的表情掩盖掉她所有的不安:“谈恋爱,本来就是你招惹我,我招惹你。如今我已经玩厌了,不想再继续了。”
“你一句玩厌了,就想了事?”谢舜名额上青筋跳起,单手握拳,眸子里闪着点点怒火,但医院是病人修养的地方,秉着职业操守,他竭力压制着,不让自己吼出声来。“谢医生,不要这么老土好不好。我们好聚好散,将来见了面,还能做朋友……”钟可情的嘴角勾起近乎残忍的笑意,“你这样纠缠不休,我们又在一家医院工作,抬头不见
低头见,到时候双方难免都要尴尬。”
“怕尴尬,就把话说清楚!”谢舜名薄唇抿成一线,面上冷峻得吓人。
钟可情耸了耸肩,一脸满不在乎地漠然:“既然你非要一个解释,那我就实话实说好了。我要嫁人了。”
“我可以娶你。”谢舜名不明白女人为什么变脸比变天还快。前天,他还和她十指紧扣,陪着她上法庭,不过一天的时间,她就变得像陌生人一样难以沟通。“你可以娶我有什么用?”钟可情面上满是嘲弄,“说到底,你父亲还是我们季家的仇人。要知道,我们结婚并不单单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结合,如果将来两家人
互相看不对眼,我们的婚姻也不会幸福的。”
“我父亲是我父亲,我是我。”
“纵然你可以抛弃你父亲,我也不能抛弃我奶奶。我奶奶反对我们在一起,我就绝对不会嫁给你。”钟可情将他的话打断,一句句驳回。
钟可情是掐好时间点来医院的。她余光一瞥,便瞧见季子姗正站在服务台边上,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二人看。
“你现在是打算否定我们之间的一切?”谢舜名陡然拔高了声音,不再顾忌旁人的目光。
钟可情也跟着冷笑出声:“我们之间有什么?不过是少男少女逢场作戏,谢医生何必这么认真呢!”
“好……很好!”谢舜名的眉头突然舒展开来,满面都挂着自嘲的笑,“季子墨,你真是好样的!是我眼拙,看错了人。但愿此后,你不要后悔。”
钟可情望着他落寞的背影,心中微微泛着苦楚。这场戏的代价可真大,也不知何时才能将他哄回来。
季子姗见他们二人不欢而散,心满意足地笑,但想想季子墨从前的狡诈,又不敢太过相信。
她正要上楼,恰当此时,一名小护士匆忙追了上来。
“季医生,等等!”
季子姗有些诧异地回头。
那小护士这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慌忙摇头道:“不好意思,我把你当成季子墨季医生了,你们两姐妹长得还真像。”
季子姗盯着她手上的药,眼眸转了转道:“你有事找小墨吗?”
那小护士忙扬了扬手上的药盒儿道:“谢医生把药落在休息室了,我原想让季医生帮忙带给他的,现在只能自己跑一趟了。”
季子姗眉头微微一皱,有些好奇:“什么药?谢医生病了吗?”
那小护士满脸不开心,忧心忡忡道:“你没瞧见谢医生瘦了不少么?主治医生说他昨天一整天没吃东西,又喝了一夜的咖啡,胃疼得受不了了,才来开的止痛药……”
谢舜名在医院里面人气很高,很受这些小女生的拥护。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替季子姗观察着。
一整天没吃东西?胃病?
季子姗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谢舜名这样折腾自己,想必季子墨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要嫁入应家了。等到季子姗走后,那小护士环顾一圈,而后转进了楼梯口,对季子墨道:“季医生,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做了。只是有件事你大概不知道,谢医生是真的病了,你看……要
不要给他送点药过去?”
钟可情眉头一皱,咬牙道:“不用。”
一大早来到心外科办公室,应可可已经在座位上守着了。
钟可情的双眸敏锐地眯成一线。应可可一惯是迟到早退,能让她这么急着赶过来,想必应云宸要娶三房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
去洗手间的功夫,应可可果然跟了上来。
“季子墨!”应可可厉声将她叫住。
“嗯?”钟可情淡漠地回头,有些鄙夷地望了她一眼,“应医生,有何贵干?”“我就是来转告你一声,识相的就离我大哥远一点。我大哥不是你表面上看到的那样,你嫁给他,一定会后悔的。”应可可目光一狠,拧开自来水开关,水流哗啦啦地流下
来,将她们两个人的对话淹没掉。
“后悔?”钟可情不禁嗤笑出声,“只怕到时候后悔的人是你吧。”
应可可咬牙切齿,但她并没有发作,而是从随身携带的手袋里掏出一叠照片来,丢到钟可情面前。钟可情有些疑惑地接过照片,一张一张地翻看。照片上是一只只女人的手臂和长腿,雪白的肌肤之上,布满了狰狞地鞭痕。除却鞭痕,还有些地方长着黑漆漆的圆点,像
黑痣,但更像是烫伤。
钟可情微微抿紧薄唇,不动声色地望了应可可一眼,看样子这丫头今天是有备而来。
“你一定很好奇照片上的人是谁吧?”应可可面上挂着嘲讽,嘴角还勾起一丝冷笑。才从局子里出来,不过一天的功夫,她已经忘了几天前,一条人命就毁在她手上!钟可情不觉握拳,冷冷扯了扯嘴角:“让我猜猜,应该是你的大嫂们。你是想告诉我,你的大哥有虐妻倾向,你的大嫂们一直受到他的凌虐,夜晚关起房门的时候,不是玩鞭笞,就是玩滴蜡……你想用这些将我吓跑?我告诉你,不可能!应可可,你不要忘了你做过的事,为了报复你,我心甘情愿被虐待,但你也不可否认,到时你必须叫我一
声大嫂!就凭这一点,我也可以压在你头上一辈子!”
“你……你疯了么?”应可可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钟可情一口将她打断,“我就是疯了!除非你阻止我嫁入应家,否则……我就联手你大哥,将你们大房所拥有的一切,全都抢过来,给我姨母陪葬!”“你!”应可可恨得咬牙切齿,“你逼我进局子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居然还变本加厉!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嫁入应家的!就算大哥真要娶你,我也一定会在你们
的婚礼上大闹一场,让你在圈子里颜面扫地!”
钟可情闻言,面不改色:“悉听尊便。”
中午,童谣又来找钟可情练习缝合。
陆屹楠叫了外卖,就在童谣去洗手间的空档,他忍不住拉住钟可情,犹豫中开口问道:“听说……你要嫁人了?”
钟可情默不出声地点头,目光却直勾勾地望着对方,像是要看穿他的心思。
“怎么不是谢医生?”陆屹楠有些惶然地松开手,“我一直以为你会嫁给谢医生呢。”
钟可情恍惚一笑:“我记得,我有跟陆医生说过,我和谢医生并非你想象的那样。我也曾当着您的面,拒绝过他……我以为你会懂我的心,原来你根本不懂。”
陆屹楠微微一怔。他隐约能感觉到这丫头对她的好感,她也曾赤裸裸地当着他的面说出来过……只是不知为何,他总是不能肯定。如今见她这副表情,他似乎有些懂了。
“我的婚事,是由不得我做主的。”
钟可情只含糊其辞地解释了一句,陆屹楠却越想越深。季子墨系出名门,季家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将她许配给一个尚未出人头地的小医生。或许,这就是她的无奈吧。钟可情走出实验室的时候,余光瞥见一侧的玻璃窗户,玻璃上映着陆屹楠的脸,他目光专注地望着她的背影,陷入沉思。钟可情满意地咬了咬下唇,嘴角勾起一抹诡秘的
笑意。
下午的时候,张小蝶突然拎着保温桶过来找钟可情。“子墨小姐,前些天为了钟夫人的事,你瘦了不少。我听老太太说,你要……”她语气一顿,看了看钟可情的脸色,又接着道,“新娘瘦了可不好看,我特意做了些鸡汤,来
给你补补。”
听老太太说的?
钟可情眉头一皱。张小蝶早在季家倒下的时候就离开季家了,纵使季家再怎么落魄,高高在上的季老太太也不可能拉着从前的下人闲聊吧?
“子墨小姐是真的有心要嫁给应家大少爷吗?”张小蝶面露苦色,半真半假道,“我知道子墨小姐心里喜欢的人是谢少,嫁入应家是迫不得已的事。”
钟可情已经对她起疑,但却不明白她此举意欲何为,故而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我确实不想嫁。”
张小蝶微微一震,接着套话:“那子墨小姐为什么要答应?而且还答应得这么干脆,我以为小姐为了谢医生,至少会闹上一闹。”
是指使你的人希望我闹吧?
“有力气闹,还不如认真想想应对的法子。”钟可情神秘一笑,看上去胸有成竹。
张小蝶诧异地望向她:“什么法子?难道小姐一早就想好了?”
“想到是想好了,但实际操作起来,并不容易。”钟可情眉头微皱,眉宇之间露出几分为难。
张小蝶便道:“子墨小姐若是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一定要同我说,我一定会尽全力帮你的。”
钟可情搅了搅手指,而后压低了声音道:“我确实有事需要你帮忙。”
张小蝶怔愣住,“什么事?”
钟可情朝她招了招手,凑到她耳边道:“如果我在这个时候患了绝症,那就算奶奶竭尽全力为我说亲,那应家大少爷也是决计不会愿意娶我的。”
“绝症?”张小蝶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小姐,你……”
“也不是非要真得患上绝症,只要症状看上去像,就可以了。”钟可情咬了咬牙,“你帮我到外头找些药来,要那种吃完就会流鼻血,却又对身体没有太大伤害的药。”
“小姐是想装病?”
钟可情抿紧薄唇,点了点头。
“小蝶,你可以一定要帮我,除了你,我信不过其他人。”钟可情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张小蝶看着她那诚恳万分的眼神,脑海中便回想起钟夫人去世时的场景,她心里一慌,赶忙低下头去,拉住她的手道:“子墨小姐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办妥。”
望着张小蝶的背影,钟可情手背在桌面上有意无意地敲打着,眼眸中狠色尽显:“我相信你,一定能办妥。”
张小蝶出了医院,即刻给季子姗打了电话。“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去打探过她的真实想法了。”她将从钟可情那里听来的消息转告给季子姗,“她表面上答应了婚事,其实已经想好用装病来躲过这一劫。她还让我帮她
找些药……”
她的声音渐渐低弱了下去。季子姗却突然来了兴致:“我就知道那小贱蹄子不简单,想不到她真的一早就有打算。既然她想要装病,那我就送她大病一场吧!她想要的药,明天一早我就准备好,你给
她送过去,送她上路!”
“什么?”张小蝶的声音颤抖起来,“我帮你做事的时候,你就答应过我,你不会伤害子墨小姐的……”“不是为了伤害她,我为什么要找你帮我?真是可笑!”季子姗也不怕坦言,“如今你杀了她的姨母,她若是知道真相的话,你跑不掉的!你跟着你家小姐也不少年了,应该
见识过她的手段。应可可只是有嫌疑,就被她关了三天,倘若你蓄意谋杀的事被她知道,你以为她会放过你么?”
“这……这一切都是你指使我的。”张小蝶死死咬着下唇,“我是被逼的。”“我本来就是她的敌人,我无所谓。但是你不同,你是她的朋友。相较之下,朋友的背叛更让人心寒!”季子姗银牙一咬,面上凶光尽显,“你现在没有别的选择,只有和我
一起杀掉她,以绝后患!”
张小蝶身子一颤,整个人瘫坐下去。
季子姗又在电话里假模假样地开导她:“你想想你的父亲和母亲,只有解决了季子墨,你们一家人才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张小蝶抽泣着应承:“好,我做。”
想要置人于死地的药并不少见,难就难在季子姗不想漏了自己的底。
下午四点多钟,科室里面大多数人都去了会议室听老教授作报告。季子姗知道应可可懒于学习,肯定不会去,于是她也特意留了下来。
彼时,应可可正在翘着腿,脱了高跟鞋,一边戴着耳机听歌,一边给脚趾甲涂着大红色的指甲油,妖艳的红就如同人体里滴出来的血一样,叫人看了心底发颤。
季子姗不动声色地走过去,而后在她的桌面上敲了敲:“卖个消息给你,跟季子墨有关。有没有兴趣听?”
应可可听到“季子墨”三个字,就如同一只被惹火的刺猬,浑身上下的刺儿全都竖了起来,一脸敌意地望向季子姗:“什么意思?”季子姗摸了摸鼻尖,漫不经心地开口:“我知道你讨厌季子墨,刚巧我也讨厌,所以心甘情愿帮你一把。季子墨想装病逃婚,我们就让她的假病变成真病!我已经在她身边
安排了人,只不过……想从医院弄‘毒药’不太容易。你们应家是化学世家,想必调制些药物出来,不是什么难事吧?”
应可可原本只是有些泼辣,但去局子里蹲了几天,心变得愈发硬了,整个人都阴狠了许多。
“当真?”她咬了咬唇,“倘若真能毒死那个小贱蹄子,从家里偷点药算什么?搬一车的药出来,都没问题!”
“静候佳音。”季子姗满意地走开。第二天一早,张小蝶便约了钟可情到流光医院对面的咖啡厅见面,悄然推到她手边一包东西,声音略微颤抖着道:“小姐吃了这药,会精神恹恹不振,偶尔还会流鼻血,看
上去就跟患了绝症一样。”
钟可情接过药包,玩味地扫了几眼,故意当着张小蝶的面道:“也好,到时我就请血液科的贺医生帮忙,想要混过去,应该不难——”
张小蝶蓦然点头。只怕你吃了这药,就用不着贺医生了。
钟可情觉察到她的面色异常,开玩笑道:“若是这药真有毒,可怎么办呢?”
张小蝶吓了一跳,僵硬着嘴角颤声道:“小姐,你别瞎猜……小姐对小蝶这么好,小蝶怎么会害小姐呢。”
是啊!我也很好奇,我待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还想着要害我?
钟可情扯嘴一笑:“我开玩笑呢!”
见她笑得春光明媚,张小蝶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沉下来。等到张小蝶离开,钟可情将那两粒药丸放在鼻尖嗅了嗅,很快一张脸便阴沉到了极致。这两粒看上去微不足道的药丸,是精心提炼的艾菊,比起普通的艾菊,浓度要高上
十倍百倍,沾上一点都会痛苦不已。医院是救人的地方,不会购进这种药物,只有专业的农化厂,才会生产浓度较低的艾菊。
说到农化厂,钟可情自然而然便联想到了应家。
她不知道应家是怎样和张小蝶搭上关系的,但她可以百分百肯定,这毒药一定是应可可送来的。
钟可情从未想过要害人,但是那些人却一刻都没有想过要放过她!既然他们之间只能活一个,何不自己好好地活着?
傍晚的时候,流光医院门诊楼六楼的洗手间门口,便聚满了人。洗手间外头站着一堆警察,门口还拉起了警戒线。从一楼挂号、二楼骨伤科到顶楼的总经办,几乎所有工作人员都堵在六楼看热闹。他们个个面露惊恐之色,但还是忍不住好奇,一个劲儿地探着脑袋,想要看看洗手间里
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多时,便有人跑来心外科办公室“报信”。
“陆教授、傅教授,你们快去外头洗手间看看吧!出大事了!”
钟可情闻言,背脊微微一震,看了一眼应可可空落落的位置,随即便微不可查地暗叹了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混在人群之中,出了办公室。
应可可死了。
据说死在六楼洗手间最里面一间厕所。
据说是中毒而死,在洗手间里面熬了好几个小时,死相极其狰狞。
“怎么穿成这样,哪里有上班的样子?”
“是啊,医院明明规定不让穿高跟鞋上班的……”
“……”
应可可的尸体被从洗手间里面抬出来的时候,仅仅在她的脸上盖了一块白布。她穿着妖艳的红色小短裙,脚上是恨天高,只是脚趾头已经泛紫,中毒的迹象很明显。
因为心外科没有主任,陆屹楠和傅亦暂代其责,他们二人自然知道应可可的背景。出了这么大的事,对他们的冲击实在太大。
傅亦上前向警察询问情况,而陆屹楠只是静默地站着,满脸的阴郁。
钟可情默不出声地走到陆屹楠身边,悄然握住了他的大掌,安慰道:“陆医生不必太担心,应医生是傅医生带进实习班的,就算家属要追究责任,也不关陆医生的事。”
钟可情句句都站在陆屹楠的角度上说话,像是已经融入了他的团队。陆屹楠倏地扯了扯嘴角,回眸竟露出一丝笑意来,他定定望着钟可情的双目,傲然道:“应可可本就毛手毛脚,留在心外科也只会给我们舔麻烦而已。她不在了,我并不忧心,我忧心的是往后恐怕会少了傅亦这个有力的竞争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