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念在床上躺了两天,一直反复做噩梦,她不想看见裴喻寒,可梦里几乎全是他,满满占据在脑海,想到那不再温存的眼神,呼吸都是痛的。
等到睁开眼,入目是阿贞心急如焚的面孔,瞧她苏醒,小心翼翼扶着她坐起,稍后捧来膳碗,要喂她。
冷念知道大夫先前诊过脉,便问:“大夫怎么说?”
阿贞如实交代:“说是姑娘气血不足,情绪激动所致,开了些药补的方子,要姑娘每日按时服用。”她脸色太难看,也不知出了这一趟门经历了什么,阿贞不敢多问。
冷念伸手搁在小腹上,只要孩子没事,她便安心了,环顾下精致的房间,现在她终于体会到父亲当时的心情了,不愿再受那人的半分施惠。
她告诉阿贞一个地址,临近夜色入慕,纪攸宁果然赶来了。
冷念忍不住鄙夷自己,明明不久前她还满口厌烦地要他别再来找她,可如今又把对方叫到这里。
纪攸宁一进屋,见她倚着床头,两颊凹陷,因为瘦得厉害,黑嗔嗔的大眼睛衬得巴掌大的小脸愈发尖尖可怜,他急忙问:“脸色为何这般差?”
冷念没回答,开门见山地讲:“你能不能替我安排个住所,不要让裴喻寒找到,这个人情我日后会还你。”在淮州裴喻寒若要找她,只怕是轻而易举的事,所有她知道只有纪攸宁能帮自己。
纪攸宁明显一愣,但一个字都没问,很快答应:“好,给我三天时间,到时候我派人来接你们。”
冷念道:“谢谢。”
纪攸宁迟疑:“小念,这个孩子……”
“我会生下来的。”她态度坚决,简直是不假思索。
纪攸宁劝说:“小念,你的路还长,这个孩子一旦生下来,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冷念摇了摇头:“孩子何其无辜,况且他是老天爷赐给我的,我舍不得。”
纪攸宁充满伤感的眸底又弥漫起一层复杂情绪:“真的不是因为裴喻寒?”
提及那个人名,冷念觉得自己仿佛是做了一场荒唐离奇的噩梦,哭都哭不出来,因为泪都干涸了:“我这辈子就是这样了,什么也不求,只求这个孩子能平平安安诞生、长大,将来与我相相依为命。”曾经她被爹爹含辛茹苦地拉扯长大,同样,她相信自己也可以手把手地将这个孩子抚育成人。
纪攸宁不再言语。
他答应在三天内给她消息,是以这段时间冷念都乖乖呆在屋里,不过有一件事还是必须要办的。清晨起床,她对照铜镜,她都忘记自己有多久没照过镜子了,今日一瞧,险些被吓了一跳——头发蓬乱,肌肤蜡白,眼神黯淡无光,下颌尖到摸着都膈人,她还不到十七岁,可仿佛已经老了十岁。别说让裴喻寒看到自己这副样子,她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拿香粉花棒往脸颊细细滚上一层香粉,又将集香丸细细磨研,执起眉笔,浅一分深一分地将眉毛画成黛青色,两瓣樱桃似的嘴唇紧抿了抿口脂纸,原本憔悴苍白的脸容,忽如画上涂颜的宣纸美人般,瞬间变得鲜活起来,清丽不可方物。
她让阿贞给她梳头,把裴喻寒给她的那些珠钗首饰能戴皆戴上,再换上一袭上等丝绢纱裙,一番下来,简直就是非富即贵的世家小姐。
她前往别府,这回门人大概得了裴喻寒的吩咐,没敢借口说对方不在,恭恭敬敬地领她入内,其实这里她走过太多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而现在被当作客人一般引入,觉得还真是一种讽刺,原来她从来不曾属于这里,到头到尾只是云烟过客。
得知裴喻寒正在书房商议事务,冷念坐在花厅等待,本以为会等很久,然而不到一盏热茶的功夫,家仆就来传话了,请她去绿竹书房。
冷念进入书房,屋内只有裴喻寒一人,正静静端坐在紫檀木桌案后,这个男人无论从任何时候看去,都是俊美得一塌糊涂。而他似乎早做好见她的准备了,因为她一推开门,便感受到他笔直投来的恍惚目光,出乎意料的,冷念见他一脸倦色,下巴处的青茬也没清理,这种情况,只在当初他出海归来的时候出现过。
冷念还当他这些日子过得不错,应该容光焕发呢,相较之下,她现在的装扮倒真称得上是明艳照人,比春风还得意呢。
可能是她身上的珠宝刺到了他的眼睛,抑或是他对她这身奢华打扮不适应,因为她从未在他面前穿的如此珠光宝气过,微微皱起一对锋朗的双眉。
冷念察觉他皱眉,笑了笑:“我也知道我烦,不过这次我是来跟你说点事,说完就走。”
那时裴喻寒眼神莫名亮了一下,仿佛在等待她说什么话,冷念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种错觉,直截了当地开口:“我要十万两银票。”
裴喻寒一怔,随即问:“你要这么多银票做什么?”
冷念不以为意地讲:“我没银子花了,你上回不是说我要多少银子都给我吗?区区十万两,对你们裴家而言不过小意思吧?还是你当时不过口头上说说?裴喻寒,你若舍不得给我,咱们就好聚好散,我再去找下个金主。”
裴喻寒脸庞绷得铁青,手里一页账纸几乎被攥碎,半晌才问:“什么时候要?”
冷念吐字:“现在。”
裴喻寒唤来家仆,不多一会儿,赵管事赶来,裴喻寒吩咐:“马上到库房去取十万两银票来。”
赵管事诧异,看了看他跟冷念,一头雾水地应声离去。
裴喻寒神色阴沉:“你还有什么事?”
冷念近乎贪婪地凝视着眼前人白皙如璧的容颜,不知过去多久,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我要你的那块半月玉佩。”
裴喻寒满脸震惊,大概没料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胸膛起伏间,呼吸有些不稳:“我扔了。”
花好月圆,永不分离,冷念还记得两枚玉佩合并一起的美好寓意。
“是吗……”她莞尔,从袖中小心翼翼取出自己的半月玉佩,像摸着爱人的温唇,手指轻柔抚过,尔后搁在他桌前,“我这块留着也没什么用了,你帮我扔了吧。”他可以不在意地当做废物丢掉,可她却在每个夜晚握着它黯然流泪。
裴喻寒望着面前的玉佩呆呆出神,话音宛如做梦般,飘忽地逸出一字一句:“你……没有话要跟我解释吗?”
冷念低头,仔细想了想:“有。”
“裴喻寒,其实我一直再骗你,你也知道,我与纪攸宁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是他说他要娶姜明月了,我真的很伤心,那会儿又走投无路,我便想到了你,你那么有钱,帮助我也不过小事一桩,你想啊,纪攸宁他竟然决定跟姜明月订亲,所以我生他的气,恨他抛弃我,而那个时候你恰好在我身边,我觉得是种慰藉,所以才跟你上了床,我跟你在一起,不过是为了报复纪攸宁,想看看他难过的反应,最后我如愿了。”
瞧着裴喻寒一点点惨白的脸色,冷念继续讲:“其实你真的说对了,我就是为了钱才来找你的,我爹那会儿病重,我们又被户主轰出来,当时可不正缺你这么一位金主么,你每次给我的那些玉石首饰,我口头上说不要,实际还不收得好好的?毕竟都是钱啊,世上谁跟钱过不去,你说对不对?”
裴喻寒用手捂着胸口,好似喘不过气的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心里有过我吗……”
冷念微微一笑:“你傻啊,我从儿时起就喜欢纪攸宁了,我喜欢他十几年了,而你呢?你以为我会喜欢一个花花公子?我怎么可能因为跟你有了肌肤之亲,就忘掉一个喜欢了十几年的男人,改为对你一心一意?”
冷念打小就不爱读书,可这一回,她觉得自己仿佛在背着一段很熟的诗句,不带停顿地告诉他:“裴喻寒,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喜欢过你,一点也没有,所以我根本不可能跟你成亲,我只喜欢纪攸宁,只想嫁他为妻,只想给他生儿育女,只想跟他不离不弃,只想跟他白头……”
裴喻寒眼底闪着薄光,猛然执起桌案上的玉狮子,狠狠朝她砸了过去:“滚,你给我滚,再别出现在我面前!”
玉狮子划过额头,一丝鲜血顺着伤口蜿蜒流下,冷念却完全不觉得痛,他骗了她,不承想她也骗了他,所以他终于恼羞成怒,只因触怒到他的自尊心?
冷念突然觉得痛快极了,她爱他,那么爱他,为此,他伤她有多伤,她便要原原本本地奉还回去!唇边那抹淡笑衬在苍白的脸上,却更近乎一种绝望的恸哭。
赵管事将装有十万两银票的玉匣奉来,冷念接过玉匣,头也不会地走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