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那花子道:“小兄弟,有肉无酒怎么行?你且吃几口我羊角城古法酿的酒来。”
穆子降连连推手,道不会吃酒。
那花子只将火棍一丢道:“这便是看不起我花子了?”
见花子生气,穆子降忙上前道歉,捉住那葫芦往嘴里灌了一口。但觉入口辛辣凛冽,下喉爽滑回味却有不明异香。便问那花子这是何酒?
却见那花子哈哈一笑,原来羊角城往年酿酒皆用药曲古法酿制,只今年久失传。几经花子劝说,穆子降但觉酒香,贪吃了几口,当下便觉身体轻飘飘。
酒饮半醉,穆子降便与此人聊起话来,原来此人名作杨名,原为羊角城人氏。本为金朝宦官人家,也曾金堂玉马,手捧玉笏。及至元兵攻破河关,濮州沦陷便将其抄没家产,沦为贫民。说及此时,穆子降不免一阵心酸,想自己父母蒙冤,全真教遭受陷害又何尝不是同等遭遇?
穆子降念及往日法证逼迫师公的情景来,眼下正兀自出神。却听那花子将火棍敲着瓦片唱起《莲花落》来,听其唱道:
“人情是纸张张薄,事事如棋局局新。
贫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不信但看宴中酒,杯杯先敬富贵人。
胜者为王败者寇,只重衣冠不重人。
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逢春。
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
穆子降酒后半醉,两人竟是抱肩放声大笑。但听其所唱竟是欲泪,不禁也拿根棍子敲了瓦片,学着花子唱了起来:
“书中有真就有假,世人认假不认真。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也真。
回忆事情般般假,借假修真破迷津。
由来富贵三更梦,何必楚楚苦用心……”
穆子降次日醒来,已是巳时。本不胜酒力,喝着几口老酒,竟是睡的香。出门去但觉风雨即过,好一个晴空万里,回头搜寻只不知雪芽去哪了。
那花子道:“小兄弟,你醒了?”
穆子降道:“杨前辈您这酒甚是厉害,不觉一觉睡到现在,可知雪芽去了哪里?”
杨名道:“那个小姑娘甚是伶俐乖巧,见你未起,捕鱼做汤去了。”
穆子降出门去,正欲寻雪芽,却见雪芽已然回来,手中除却两尾鲫鱼还有一盘子大小的甲鱼,竟有二三斤之大。雪芽见了穆子降好是开心,便同了穆子降生火煮甲鱼汤来。
穆子降同杨名、雪芽围火而坐,闲聊些黄河大甲鱼的奇传旧闻来。待汤熟饭饱,杨名便欲作辞。问及情况,杨名敲棍,摇头叹息。
稍刻,但听杨名道:“只以往永庆寺前方丈昶缘大师在时,我尚可去永庆寺上香顺便讨些香油钱来,只今昶缘方丈闭关,法证接任永庆寺,便每每见我竟轰出来。实属无奈,因此便欲来安兴寺礼佛参拜。”
雪芽听了不禁咯咯一笑,道:“人家去寺院上香都是添香油钱,你倒好还去讨些香油钱,也难怪人家轰你来。”
杨名无奈摇摇头笑道:“永庆寺历经风雨飘摇,岁月沧桑。小姑娘可知二十年前永庆寺是谁人出资修缮么?”
雪芽摇了摇头,但听杨名唱着《莲花落》调儿离去,调为:
“佛讨人财事事易,人求佛事般般难。三奘求得无字书,真经尚取金钵换……”
待花子离去,穆子降见此茅屋经昨日一场风雨,有些滴漏。便同雪芽修葺一番,穆子降正房顶抱些草整理,心道:“前日风雨,恰逢这房屋借宿,那主人虽是不在。我也不作白住,便将其修缮一番只待主人回来再当面道谢不迟。”正如是想,却远远见和尚追着一小儿跑来,细看之下竟是那是所救的“张宝儿”。
此刻见那和尚与宝儿追跑着竟朝茅草屋奔来,穆子降只不知何事。
听那和尚道:“臭小子,只瞅我挑水不在,你倒调皮玩耍竟到佛堂拉泡尿来,看我不捉住你拿问。”
原是净恩禅师谦和,周方善男信女常去拜佛,此寺院虽大,竟未觉半分庄严肃穆。那宝儿,便时不时朝和尚扮个鬼脸,却一不留神跌倒在地上,哭了起来。小和尚怕其跌伤,忙上前将起扶起来,本欲唬其调皮,哪知竟真跌倒了。
穆子降当下按照师公指点的“金雁功”功法,只在房顶双脚一点,便飞身至前。但见宝儿不过有些皮肉擦伤,也无甚妨碍,便按全真医书所传,寻了些草药碾碎敷上。
宝儿自上次见穆子降打退那天降魔神,因此看穆子降眼神,颇有倾慕神色。尚不顾及脚痛只纠缠穆子降便要学功夫,道是武功高强后,将来便再不怕如今日一般被这和尚追打了。
那和尚不免尴尬,双手合十,口念一声“阿弥陀佛。”
穆子降只笑笑,道:“只你脚好了之后再教你不迟。”
宝儿见穆子降竟是不传武功,便撒起泼来。缠闹之下自衣襟之中漏出一角黄绢布,穆子降如何不识得这是苏绣黄绢鸳鸯帕,还是父亲当年赠母亲程柯的礼物。母亲从来贴身带着,现下怎会在这宝儿怀中?
穆子降便问宝儿这帕儿是从哪里得的。
那宝儿见穆子降竟颇对此帕有兴趣,便往怀中一塞,用两手紧紧的抱着道:“你不教我武功,便不告诉你。”
小和尚见宝儿受伤不重,便与穆子降寒暄几句道别了。
穆子降也无办法,只得将“八卦掌”一些易学的基础招式教了宝儿,那宝儿也甚聪明,凡所教招式一学便通。却竟是每每穆子降一近身来便将那手帕抱于怀中,如宝贝一般生怕穆子降抢了去。
穆子降见宝儿竟不还自己手帕,甚是无奈。待坐于湖前,望着柳影摇曳,不觉失神。及想起年幼之时于“清虚观”随父亲穆琪习武之后,每每汗水淋漓母亲便蹲下身来为自己送茶擦汗。
现今听天尊教徒说父母被黑衣人追着去了,又听闻黑衣人武功甚强,实不知父母现在是否危险,竟不觉落下几滴泪来。
却待此时,穆子降鼻子一痒,打出几个喷嚏来。却是雪芽趁穆子降出神之际取了茅草芯来挠穆子降鼻子。
穆子降道:“雪芽,你又捉弄我。”
只听雪芽道:“子降哥哥,你是不是想父母了?”
穆子降不作言,只点点头。
雪芽将一石子丢入湖中,道:“子降哥哥,我知你担忧穆大侠夫妇,但天下父母又何尝不为自己儿女担心呢?比如我罢,自幼不知父母是谁,而我便也知道他们挂心于我。因此上,但求神佛庇佑他们平安康健,除此之外尚要把我自己照顾好好的。如若他们知道了自己儿女受伤添病的,自己现今非但尽不得孝心,岂不却为他们再添忧烦伤心?”雪芽说完,又朝湖中丢去一石子,但见水花散开,竟惊扰起来一群水鹜来,呼腾、呼腾在湖上盘旋飞舞。
雪芽拍着手道:“子降哥哥,快看,野鸭子,野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