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岸,两个御前侍卫面色铁青着把手中寒剑架在阮凌锡的脖颈处,阮凌锡看了一眼怀中熟睡的煜煊,把她放置到了龙撵之上。
赵忠立即上前小心的伺候着煜煊,吩咐侍从抬起龙辇起驾回勤政殿。
与阮凌锡僵持着的两个御前侍卫知晓阮凌锡的身份,故逼着他后退几步便把长剑收回了腰间剑鞘中,转身跟着明黄随扈仪仗护送煜煊回勤政殿。
阮凌锡眸中的明黄仪仗远去,他失神的转身,削瘦的肩旁有些松塌。他父亲知晓煜煊是女儿身,可仍把他送进宫中做了娈童,来日阮家嫡女阮灵鸢也要入宫为后。牺牲了自己的亲骨肉,只不过是为了让煜煊成为天下人皆骂之的荒淫皇帝。
他袖袍中的手紧握,抬首望向皇城四方的上空,刺眼的夏光令他眯起了双眸。他额上冷汗紧贴,不知世间竟有无情的血脉可以冰冷住这灼热的夏光。他是姬妾所生,若沦为棋子尚情有可原,而阮灵鸢是嫡女,何以落得与自己相同的下场。虎毒尚且不食子,父亲却亲手把一双儿女置于刀俎为鱼肉。
姽婳宫与冷宫相比不过是多了两颗美人树,在夏日里开着色彩艳丽的花朵藏掖于绿叶之中。贴身小厮薛佩堂见阮凌锡回来,立即奉了凉茶上来,却在触及到阮凌锡冰凉、汗津津的双手时惊了一跳。
次日早朝,百官由晨曦初显等候到日升三竿,仍不见煜煊前来上朝。自煜煊手腕铁硬的囚禁阮凌锡在后宫,阮太后便再未上朝。官员眼中的龙凤之位皆空着,一些忠臣之士不免摇头叹息着,昨日煜煊在湖心亭醉饮一事早已传至宫外,娈童扰乱后宫,自此君王不早朝。
阮重坐在文臣之首,他把墨党官员的样态收于眼中,嘴角悄然弯起。
待日头偏移正午,赵信河躬身进朝堂,立于九节玉石阶上,直起腰身、尖起嗓音道:“皇上龙体抱恙,传下谕令,国事暂由阮大司徒及陈右光禄大夫代理!”
陈赦本立于阮重下位,与阮凌辗同列,此刻得了圣旨便上前与宇文相拓同列,眉眼飞扬的上前站于阮重座椅两侧。
阮凌辗眉头紧皱的看陈赦上前,咬牙说了句,“小人得志!”
待朝堂之事议完,日头已西移,陈赦看了一眼依旧端坐的阮重后,不等他发话,便双手束在身后先阮重一步离了朝堂,其余官员向阮重行礼后也陆续离开了闻政殿。
宫人在阮重的示意下也退了去,彼时大殿中只剩了阮重与阮凌辗,阮凌辗有些气恼道:“今日赵信河定是太后派来的,可太后为何要陈赦与父亲一起代理国事?”
一直盯看着龙椅的阮重,回头看了一眼年少气盛的阮凌辗,他指了指金碧辉煌大殿上的龙椅,“若为父坐上了这位子,你可知你是什么身份?”
阮凌辗眸中的势在必得现于面上,他笑道:“那孩儿便是皇子!”
阮重走上了玉石阶,伸手摸着金灿灿的龙椅,喃喃道:“那时,你还用在乎这小小的光禄大夫之位么!陈赦这种得志小人何足挂齿!”
阮凌辗闻言立即跪拜在九节玉石阶下,他俯首道:“皇儿见过父皇!”
阮重轻捋了一下自己的胡子,笑声回荡在整个闻政殿之内。
墨凡不在帝都,武官以太尉石然为首,下了朝后皆聚在太尉府上。廷尉张轩气愤的一掌拍在桌子上,三十出头的武将正是气血旺盛之时,案上的茶盅被他的一掌震得飞起,碎在桌子上。
石然也颇具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四十几岁的人,征战天南地北几十年,却是第一次听闻君王如此的怪癖。他看着一干等自己出谋划策的官员,无奈道:“现在只等大司马大将军早日归来,他手中有先帝御赐佩剑!怕是如今也唯有墨大司马手中的御剑可以震得住皇城中的妖气了!”
太尉府书房传出阵阵武将中气十足的叹息声,纵使他们一身武艺,却也无法手刃那些聚在皇城中的妖孽。
煜煊醒来,已是午后过,春风秋雨见她睁眼起身,立即端了萧渃熬制的醒酒汤伺候她喝下。煜煊只觉头脑昏沉,一时间记不起发生了何事。她复尔躺下,头埋在软枕中,声音嘶哑的问道:“现在是何时辰了?怎么不唤朕上朝!”
久久听不到人答话,她翻身看了一眼垂首跪着的春风秋雨四个宫女,有些愧疚道:“朕醉了,竟忘了你们开不了口!”她起身,行至帷幔处,“赵忠,闻政殿可下朝了?”
片刻后赵忠立即跪在帷幔外回道:“回皇上,赵内侍已经传了太后懿旨,说是皇上龙体抱恙,命阮大司徒及陈赦陈大人代理国事。”
煜煊面上闪过一丝不快,重新躺回了龙榻上,赌气道:“若是往后都由二人代理便好了,朕也不用日日早起当这个傀儡皇帝!”
姽婳宫临近碧云宫,远远的望去便透着阴气。赵忠看了一眼碧云宫遗留在黄昏中的断壁残垣,溟泠之气从紧闭的宫门里透出来。他跟随在龙撵一侧,相劝道:“皇上若是想见阮二公子,奴才派人唤他去勤政殿便可,皇上怎可来此晦气之地!”
煜煊一把掌打在赵忠高耸在项上的帽子,撅嘴道:“若是唤去勤政殿,那些大臣们明日又要上谏朕,劝谏朕要顾及国本,早日立后了!”
姽婳宫的宫门敞着,可窥见一方殿庭,只有两棵美人树,略显空旷。煜煊扶着赵忠的手下了龙撵,走进宫门,正巧薛佩堂抱了阮凌锡的琴出来,置于石案上。
薛佩堂只瞧见身着深绛色衣袍的煜煊贵气逼人,却不知她为何人,正欲相问时,阮凌锡从寝殿里出来。他即刻跪在廊檐下,向煜煊行礼,“阮凌锡见过皇上!”
薛佩堂原以为皇上是同自己家老爷一般的整日严肃着面容,如今却是这样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清秀少年,不免胆子大了一些。他紧走了几步,挡在阮凌锡之前跪下来,似赴死壮士般抬起下巴盯看着煜煊乞求道:“请皇上放我家公子出宫!”若是自家公子一直待在这里,往后可还怎么娶妻生子啊,岂不要日日受帝都人的嘲讽侮辱!
煜煊心中有些好笑的瞧着先是一脸疑惑而后又是一脸仇敌看自己的薛佩堂,她行至廊檐下,居高临下的望着薛佩堂,强压住笑意,“那朕若是放了你家公子出宫,留你在宫中为朕解忧可好?”
薛佩堂早就听闻了皇上有龙阳之好,可眼下若是皇上能放自家公子出宫,他也是愿意留下的。他抬头,清秀的眉毛、眼睛紧皱,不情愿道:“若是皇上真有难言的癖好,非要留一人在宫中,那小人愿意换我家公子出宫!”
跪在薛佩堂身后的阮凌锡听着他极力想救自己出宫的稚嫩话语,嘴角轻轻弯起。这一幕正好被煜煊看到,当与阮凌锡含水眸光相对时,他白袍映着漆黑眸光,宛若仙灵下凡,她的双眸竟移动不了半分。
薛佩堂看着自己家公子与皇上含情脉脉的四目相对,向后蹲坐在石板上,面上哭笑不得,心中叫道:“完了,完了!这怎么就两情相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