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凡走时已有病势,听得他病重,煜煊心中泛起悲痛,若是墨凡死了,还有谁可助她镇压阮家,还有谁可助她细心挑选禅位之人。
张轩、白显、李飞、贾震等武将听得墨凡病重,皆横跨一步,跪拜于大殿中央,“皇上,我等为墨将军请命!墨将军一生对大魏国忠心耿耿,征战南北,落下不少病患,请皇上下旨,恩准墨将军回帝都养病!以慰我等征战沙场的将领之心!”
阮重手下的高泰、贺德等文臣立即拿出墨凡违逆圣旨一事,反驳张轩等人的请命。
彼时,殿中如市井一般熙攘,阮重、兆泰王的人及墨凡一党据理以争。武将虽有气势,却比不得文臣的言辞。
煜煊蹙眉望着下面吵翻天的文臣武将,手扶住额头,头痛不已。
武将中一直未说话的石然骤然出列,大声禀告道:“皇上,墨将军手中有先帝御赐佩剑,若是墨将军病死漠北,末将说句大不敬的话语,流放先帝托孤重臣致死,皇上这是对先帝的不敬,您让先帝颜面何存!自古百善孝为先,皇上若是不遵孝道,如何让我大魏国臣民效仿于您!”
石然话语字字珠玑,铿锵有力,太尉一职的气势尽显于举手投足之间。
张轩嗤笑了一下,对身侧的白显道:“石然这张嘴快要比得那些酸臭文臣的嘴了,活人能说成死人,死人都得被他说活了。当初贬大司马的时候,怎么不见他出来说此番话。”
白显虽赞同张轩的话,但石然这番话是为着墨将军说的,他等墨将军手下的人亦是反驳不得,只得照石然的话接下去。
十几武将,一同跪下抱拳,“启禀皇上,石太尉所言正是我等心中所言!”
煜煊看向石然,满朝皆知他是兆泰王的人,今日何故会为墨凡请命,但石然即以搬出她父皇,煜煊便借他所言下了圣旨。
“石爱卿所言极是,赵忠传朕旨意!墨凡乃是父皇托孤重臣,于我大魏国立有汗马功劳。令他供奉父皇御剑,即刻返京!”
赵忠尖起嗓子,把煜煊所言重复了一遍。煜煊倏地想起了被人杀死途中的魏哲世,慌忙又补了一语,“为防墨凡途中逃窜,李飞、贾震,朕命你们带五百兵马即刻动身随同孟辕前往漠北,押送墨凡一家回帝都!”
李飞、贾震面带喜色,跪拜道:“末将谨遵皇上旨意,定不辱使命!”
阮重不满的冷哼了一声,“皇上这是在担忧墨凡安危吧!皇上不要忘了,您还年少,下旨需微臣与郑太傅等辅政之臣览阅,若是妥当,方可下诏!”
大敞的殿门外白雪簌簌,遮掩了那些青铜金器,煜煊抬眸望去,那些比她高壮的物件,宛如苍茫白雪中一点。大殿中文武百官,亦是渺小的不可一物。这便是龙椅皇权么?俯视沧生,傲视群雄。
煜煊起身,十二道白玉珠旒晃动不已,她俯看向阮重道:“阮国丈,朕已亲政,有下旨的皇权!”她扯起龙袍下了九节玉阶,路过阮重身侧时,阮重出言冷声道:“亲政?皇上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煜煊知晓他所言是自己的女儿身份,如今阮灵鸢假孕,怕是阮重比自己更怕当今圣上乃是女子吧!她不免笑道:“阮大司徒不说,朕还真是忘了!不然,阮大司徒告知一下诸位爱卿,朕是何身份!”
昔日懦弱的女童,如今已是满心复仇且与自己为敌。阮重胸膛闷着一口恶气,他双眼显出狠色,一字一句道:“皇上且需好好用着手中的皇权!”他转身拂袖离去。
“站住!”
煜煊冰冷的呵斥声掺杂着风雪声在大殿响起,她问张轩道:“张廷尉,朕未说退朝,有大臣擅自离开,要受何责罚!”
张轩清了清嗓子,拱手慢慢道:“启禀皇上,杖责一百!”
大殿中有细碎的交谈声,煜煊并不予理会,对张轩道:“责罚之外尚有人情,阮国丈年事已高,为着皇后与龙裔,杖责五十吧!”
阮凌辗与贺德欲开口狡辩“阮大司徒并未离开闻政殿”,煜煊厉色看他们一眼,“求情者杖责一百!”
阮重瞪大双眼,满是怒意与狠色的盯看着从自己身侧走过的煜煊,身后太监急急的追着她而离去,阮重狠光中闪过一件件酱色衣袍
张轩走向阮重,却隐忍不住笑意,“阮大司徒是自己走,还是本廷尉差人来绑你走?”
阮重从鼻子处冷哼了两声,心虚地朝闻政殿殿庭走去。
勤政殿煜煊寝殿的窗棂开着,大雪压断枝桠的声响断断续续的传入煜煊耳畔,更有风卷起雪花,吹入玉几上,落入白玉酒盅内。暖榻榻基上零乱倒着几个酒盅,葡灰金丝蔓草纹地毯上已湿了多处。
赵忠端着一壶新烫的青梅酒,脚步有些颤抖的走近煜煊,愁眉苦脸的叹着,这已经是今日的第五壶酒了。他为煜煊斟好酒,煜煊刚端起,他慌忙道:“慢!”
煜煊蹙眉看他一眼,赵忠跪下来,苦着面容,“皇上,以前您喝的酒都是李奶娘烫的,奴才实在把握不好温凉。如今雪这般大,奴才不敢让您喝了冷酒,恐伤了脾胃。这已经是第五壶了,您若是再显热把它倒了,夏日用咱们殿庭青梅果子酿的酒可就撑不到来年岁青梅结果了。”
煜煊垂眸,看着白玉酒盅里的浅银朱色青梅酒,苦笑道:“是啊,朕再也饮不到李奶娘所酿、所烫的酒了!”她今日羞辱了阮重一番,心下痛快,想饮几杯,不曾想,赵忠烫了几壶酒皆不是她喝惯的味道。她亦是深感酒入愁肠,愁肠断是何种滋味了。
赵忠应着煜煊挥动的手,躬身退了出去。刚出勤政殿,便有守宫门的太监上前禀告说,“石太尉求见皇上!”
正殿书房内,石然手捧一锦布,跪候着煜煊前来。余涉告知他那晚皇上因李奶娘之死惊慌失措,更是口不择言唤李奶娘为“母妃”。次日,又下令当晚在场的人不可胡乱言语,传了出去。若非此事有蹊跷,皇上又何须掩人耳目。
与其等着兆泰王谋权篡位,不如讨好非阮太后所生的皇上。皇上想要为脱离阮家魔爪,必要铲除阮重,他若相助,便是除逆贼的功臣。墨凡已然病重,存活不了多少时日;介时墨凡一死,武将中便以他为首。
煜煊双手束在身后,踱步走进书房,行至龙椅处方褪下了身上紫貂端罩。她扫看了一眼石然手捧的锦布,压低嗓音道:“石爱卿有何事?”
石然手捧锦布道:“启禀皇上,末将假意依附兆泰王多年,取得他的信任,此锦布上是末将所知那些被兆泰王收买的各地将领及帝都官员。”
赵忠把石然手中的锦布呈递了煜煊,煜煊眸带怀疑的看着那张锦布上的名单,有多处江湖组织不说,连江阳王的封地江阳都有五个手握重兵的将领被收买,六川军镇中的柔川镇将也已被收买。
煜煊丢下锦布,心中唏嘘不已,难怪兆泰王受九锡之礼后有恃无恐的大肆张扬,原来他这十几年早已铺石垫路,只待自己驾崩,他便可受多方拥护、顺理成章的登基。
倏地想起被兆泰王毒害了那段时日,她有些后怕,若非萧渃医术精湛,她早已受那毒药所累,命不久矣。
姽婳宫因无人打扫,雪堆积得厚重。薛佩堂把在配殿煎得药护在袖袍下,端进正殿给阮凌锡服下。
进出殿庭时他鞋子灌了不少雪,他边倒雪,边小心翼翼瞧着喝汤药的阮凌锡。见他病色已好转,方小声道:“您和煜煊姑娘好好的,怎么就成了如今的样子,她伤了您不说,今儿早还当着满朝文武官员的面,杖责了老爷五十大板子。”
阮凌锡喝药的动作慢了下来,开口却不理会薛佩堂的疑惑,“我让你去告知宇文大司空的事,你可告知他了?”
薛佩堂忙点头道:“老早以前就告知了,宇文大司空说府上不紧要的下人都遣散了,一切准备妥当,就等着您带宇文姑娘出皇城了。”他说着,为难的看向阮凌锡,“可是,公子,眼下煜煊姑娘夜夜招宇文姑娘去勤政殿,咱们如何能迷晕她,偷偷运她出皇城啊?”
阮凌锡放下药碗,寒玉面容紧蹙着,他实在不知煜煊此举何意,仅仅只是为了令阮灵鸢心中不快么?
长寿宫太后寝殿内,焚香铜炉上烘烤着菟丝子、五味子等助孕草药,殿内药味浓郁令人作呕,阮太后屏息喝下玉瓷碗中的汤药,面色比汤药色还苦。紧蹙面容之时,面颊上脂粉簌簌而落。
络尘坐于暖榻另一侧,并不去看阮太后,只余光悄悄瞥看着那些正值豆蔻年华的宫女。
他让夏长立为阮太后诊了脉,麝香侵袭体内尚不算严重,阮太后仍有身孕之望。眼下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他亦是不甘心,只能再等上一年。皇上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世,自会阻拦住阮重夺取皇位的脚步,那他便要趁这个时机令阮太后尽快怀上他的孩子。
络尘收回看宫女的眸光,温色看向正在吃蜜饯的阮太后,“蘅芜,如今你与皇上母子情分冷淡。萧渃医术精湛,又是皇上的人,来日若是我们有了孩子,只怕皇上会为了魏家的颜面对咱们的孩子毒手。凭萧渃的医术,实在是神不知鬼不觉,就能要了咱们孩子的命!”他不能再容忍茗萼那样的闪失出现,坏了他惊心布下的棋局。
阮太后拿蜜饯的手顿了住,她看向络尘,淡淡道:“你所言不无道理,寻个机会杀了他,以绝后患!”茗萼的毒害实在令她心有余悸,萧渃若是动手一二,那她此生便是真的于子嗣无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