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羽手执一盏灯笼在前领路,红莲伴着元儿行在后面。元儿想出口解释自己并非她们的阁主夫人,又不知红羽、红莲究竟为何人,只能受着二人对自己的恭敬有加。
翊辰并未告知红羽、红莲把元儿带向何处,二人眼眸相看几次,既然阁主已说这是夫人,那自当是要带进阁主的卧房。
幽庭风起,游廊所悬灯笼微晃,流苏坠发出细微声响。三人一路无言的转换游廊,只听得飒飒寒风与细碎的脚步声。
经过了两个花园,进了一处独院,一个二层阁楼在灯笼下映入元儿眸中。灯笼烛焰红火,却只能照亮周身尺寸之地。元儿无法细观眼前阁楼的全貌,便被红羽与红莲搀扶着上了阁楼。
二人把她带入翊辰卧房,在烛台上重新插钎了蜡烛后便行礼退了出去。
翊辰卧房梅香淡淡,摆件甚为简单;书房与卧房用幕帘阻隔开。因艾绿色帷幔用金钩固住,两室可作一室观,却更加简洁利落。
雕花木床的天青色帷幔被金钩绾着,紫檀木桌椅及书案纤尘不染,书案后的紫檀木架子上放着几本兵书,六道屏风闲置在窗棂处。
艾绿色帷幔左右,两个矮几上放着半人高绘有山水的花瓶,绿萼梅从里面竞艳而出,一室的梅香便是由此而来。那绿萼梅鲜艳如初,应是麒麟阁的下人每日皆会换了新的。
元儿眸光观看了一番翊辰卧房,与他人般简单利落。她打开窗棂,向外望去似树影婆娑,却因黑黢黢的无法细辨,只能看到更远处似有水面映着清冷的月辉。
她端了白玉烛台想细看时,不知是有意或无意,红羽与红莲新插钎的烛台竟是红烛。
罗屏闲影红烛,元儿清秀面容浮起羞意,若是以后麒麟阁的人皆把她认作翊辰的夫人,她该如何与翊辰相处?她把烛台放在桌子上,从袖袍中掏出了染有红雪梅的白帕,对着红烛相看,口中慢慢念着阮凌锡与她妻子如今的样态,“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悄声走至元儿跟侧的翊辰把她所念诗句听入耳中,他剑眉星目不自然的拧结在一处,不曾想他的一番戏语竟让元儿芳心暗许。他心中一震,生出了假戏真做之意。他柔下了声音,对元儿道:“我不懂女儿家的画眉,不过可以让红羽、红莲帮你看。”
元儿被翊辰的声音惊了一跳,她手中白帕朝红烛落下,慌乱中,她欲从烛焰上救白帕,却被翊辰抱离一步,手从烛焰一侧划过。而白帕被翊辰紧攥在手中,他手背留有烛焰烫伤的痕迹。
翊辰见元儿夺过自己手中白帕后,只心疼地看着完好无损的白帕,不免有些气结,刚刚还把自己唤作夫婿,现在一块帕子倒是比自己还重要。“小太监,你现在应该关心自己的夫婿,而不是一块帕子!”
“夫婿?”
元儿气恼地看向他,不觉双手束在身后,压低嗓音与他说教道:“你我一未婚配,二未嫁娶,何来夫婿一言!”
翊辰剑眉皱了皱,成亲之事由女子来说本就是他的不对,元儿话语既已至此。他如何能不明她心意。他从未有过心仪的女子,从德馨居到麒麟阁一路的共马相处,他心中对元儿与其他女子不同。莫非一见钟情、两情相悦,这便是他与元儿么。
但眼下萧渃尸骨未寒,煜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无法向元儿解释自己的身份,恐惊吓到她,只得看向元儿愧疚道:“你说的在理,只是现在我一个好兄弟尸骨未寒,一个好兄弟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你等我一段时日,我定会娶你过门。”
元儿见翊辰一副认真样态,不知该说些什么,便转身要走,却被翊辰一把拽到了书案前的椅子上。他摊开纸墨,声音中有着不容人拒绝的威严,“你伺候了皇上那么多年,定可以画出皇上容貌。”
皇上容貌?
男女不辨十余年,元儿甚少照铜镜,自己是何容貌她并不清楚。只记得那时候与宇文绾比较时,曾细细照过几次铜镜,亦追问阮凌锡自己与宇文绾谁人容貌更胜一筹。现在想来却是十分可笑,宇文绾这个“帝都第一美人”的名号是帝都人尽皆知的,自己如何胜得过她?
静夜沉沉,烛光霭霭。万籁寂无声,唯烛芯燃烧声与二人的吸、吐气声,坐于书案上的翊辰星目盯看着蛾眉紧锁痛色的元儿。他甚少与女子独处,阁中有红羽、红莲、青歌、青衣四个女子;他与她们自小一处长大,除却主仆情意,便是把她们看做了亲人。红柳街巷的女子,他虽接触了不少,却只是拂袖而过的情分。
庆徽王与兆泰王都曾想招他为府上驸马,可他却连那些公主的模样都未细看过。如今一个不施粉黛的元儿,时而嚣张古怪,时而胆小懦弱;看在他眼中,竟成了天姿灵秀。
他盯看元儿许久,见她思绪仍游走不定,以为是自己提及皇上令她想起了惶恐之事,不免轻轻拂过她清秀面容,“以后有我在你身侧,你何人都不用怕,兆泰王亦伤不了你!”
翊辰温热掌心,不似阮凌锡的掌心冰寒,元儿垂首,灵动双眸瞪的圆鼓看着翊辰覆在自己面颊上的手。她被翊辰的亲昵动作惊得后躲着,出言打破面上窘意,“你要我画皇上容貌何用?”
翊辰收起俊朗面容的温柔,一本正经道:“我年少时,皇上曾经救过我一命,如今她流离在河昌,我要先魏煜珩之前找到她,救下她。到时,还可让她为我二人赐婚、主婚,也不算委屈了你。”
元儿因翊辰要救自己安心不少,却不记得自己曾救过一个名叫翊辰的少年,更为翊辰最后一语气恼。但翊辰身上向来有不容人拒绝的威慑气势,她执起笔,犹豫许久,绘下了小哼子的容貌交于翊辰。
浓墨淡笔勾勒出了他昔日玩伴的容貌,翊辰细细盯看了一会儿,画像上的人瘦弱清秀,像及了儿时懦弱胆小的煜煊,元儿亦是无缘由欺骗他。
昔日与煜煊、萧渃一同玩耍、受罚的场面浮现在眼前,勤政殿青梅树上的果子曾被他与煜煊摘下不少,不知现在那树长得如何了?是否青青如初?那时他与萧渃、煜煊在青梅树下约定着,来日三人娶妻皆要经得另外两人同意。
煜煊大婚时,他在漠北保护家人,萧渃至死未能娶青歌进门。如今只剩了自己一人独活,煜煊下落不明,元儿是煜煊的近侍宫女,那便认得萧渃与煜煊;想来能随侍皇上出行,亦是能得萧渃与煜煊同意做他墨肃的妻子。
翊辰拿着宣纸急急出了门,冲阁楼下命令道:“赤烈,召集阁中熟知兆泰王封地各处的人到桃林苑庭院!”
冷月照庭院,灯笼晃动光影斜,翊辰修长的身影与树干枝桠重叠在沥青色石板上拉长。元儿伏在栏杆上,看着翊辰把小哼子的画像展于数十个下属看;赤炎、赤烈跟随在翊辰身侧,提着灯笼照着画像上的小哼子,翊辰一一交代道:“你们秘密到河昌境内,就算把河昌每一寸地界找遍,也要把这画像上的人找出来!见到这画像上的人,首要护她周全,再禀告本阁主!”
数十人颔首领命的声响响亮在寂寥的桃林苑,元儿被震慑住,若这些人真是要寻她,保她的命,那麒麟阁倒真是一处躲藏保命的好地方。
赤炎为众人分队划地界,赤烈找阁中画工最好的人临摹了多幅小哼子的画像,分散于众人间的首领,并嘱咐他们牢牢看好画像,不可被无关的人偷窥了去。
冰霜灯盏伴冷月,翊辰飞身上来阁楼栏杆与元儿作别,天青色衣袍挡去璀璨烛辉。他手轻轻划过元儿垂在肩上的秀发,低声道:“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你的心意,我知晓,定不会让你白白委屈在麒麟阁。待我寻到皇上,就请她给咱们赐婚!”不待元儿反驳,他便单脚踏在栏杆上,转身飞下了阁楼,跟随在离去的下属后面出了桃林苑。
远处灯笼昏暗,照不明翊辰的天青色身影。元儿不觉在阁楼上追了几步,翊辰并不似要对她不利,她心中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自己便是大魏国的皇上。可深夜凝寒,她周身凉意警醒着她不可轻易信了翊辰。
翊辰未交代红羽、红莲为元儿收拾住处,她便住在了翊辰卧房。无人为她剪去烛芯,烛焰微晃令她双眸酸痛,她却不愿合上。躺在翊辰昔日所睡的木床,翊辰一番成亲的话语令她心乱如麻。阮凌锡从未如此笃定地要娶她为妻,若此番话是阮凌锡说于她听,就算舍弃魏家江山,她亦是会不顾一切地嫁于他。
红烛泪斑斑,灯盏昏暗起来,梅香浅淡些许。屋子内一片凄清,却凉不过元儿此刻的心。她放于锦被下的手紧紧攥着红雪梅白帕,越是心觉孤零,越是会想着阮凌锡与他妻子的种种,心中已细细描绘出了他妻子的容貌,竟与宇文绾一模一样。
元儿弯起嘴角,泪珠从耳畔滴落在翊辰的圆木枕头上,打湿几片绿丝线绣的竹叶。待寒窗映入曙光,她方知自己彻夜未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