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菱怒了,上前就又想把她给扔下去,清荷尖声叫起来,分明粗哑破碎的嗓音,却被她硬生生挤得又尖又细,灌进人耳膜,听的人难受,乔弥开口:“荷菱!”
荷菱愤愤住手,一把扔开清荷,胳膊抓狂似的在空中乱舞了一下。
清荷发髻散乱,即便地牢里的光偏于冷暖色,她却依然面色如霜,只有唇角带着近乎癫狂的笑意,还不断地在嘶声喃喃:“不得好死,会有报应的……”
乔弥看了看她,嗓音微哑:“把师姐送回金骏眉罢。”一转眼,见荷菱那满脸的杀气,他又无奈再加了一句:“完好无损的送回去。”
荷菱撇撇嘴,老大不情愿的应了,吩咐侍卫前来领人。
一脸不忿的见人被抬走了,荷菱开始义愤填膺的抱怨:“驸马爷,公主本也没打算把那小妖精给玩的狠了,只是杀不得,却也总不能就那样放了吧?凭什么啊,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她又是闹事又是刺杀的,菩萨也得恼吧?再说就算她死了,那跟咱们公主也没半点关系,公主又没刻意绝她食断她骨的,是她自己不吃才饿晕的……”
后面的声音弱了下去,荷菱姑娘嘟嘟囔囔的。
总归荷菱姑娘的原则就是,公主和小妖精之间,公主永远都是对的,公主永远都是没错的,即便她知道自己这话说的有些偏,她也不改。
声音弱着弱着脾气又上来,荷菱姑娘恼的:“现在还来胡说八道,什么萧丞相,谁啊?什么东西,我们相爷是姓胡的,哪来的姓萧的!”
乔弥默默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荷菱突然反应过来,驸马爷不是她可以冲着发脾气的,她缄了口,郁闷着郁闷着又自暴自弃了,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冲驸马爷发脾气了。
乔弥看向离脚边不远处的巨坑,拾起地上那盏简陋的引路灯,缓缓往蛇坑边上走去。
这下面宛如一个无底的深渊,在黑暗中盘旋蠕动着不甚清晰的景象,似有群蛇翻涌滚动如海,尖锐獠牙嗜血凶残,相聚盘绕,只等待食物落下,便相拥而上将其剥皮拆骨,分食入腹。
未知迷茫的相助掩映之下,人内心深处的恐惧总会被无边的放大。
乔弥提灯徐徐映向蛇坑上方,暖光铺展开来,将下面场景清晰展现开来时,却见下面不过只有数十条纵横交错的黑蛇,相聚盘绕之下并不算是太过密集,乔弥眸光微微动了动,许是因他是个大夫的原因,乔弥居然觉得,这些并没什么,这样的黑蛇,是无有半分毒性的。
细细又将眼前场景过了一遍,乔弥轻轻侧了侧首,有些默然。
难怪清荷身上没有半点蛇印子,这些蛇的牙,都是给拔了的。
“这些蛇哪儿来的?”他轻道。
“奴婢抓的啊。”荷菱摸了摸鼻梁骨,谨谨慎慎地闷闷道:“女人不都怕蛇么,总之翁贵妃是特别怕的,以往公主高兴了不高兴了就爱往凤朝宫放放蛇玩,五六年来,凑着凑着也就有这么多了。”
荷菱时不时的窥他几眼,见乔弥面上没什么表情,又道:“放蛇前我们都会怕伤着了些无辜的宫娥太监,把蛇牙给拔了的,所以这些蛇,根本伤不了那小妖精。”
乔弥沉吟半晌:“你们不怕蛇么?”
“蛇有什么好怕的?”
乔弥一副“我明白了”的表情。
荷菱老脸一红:“不是,我是、我是女人……”
乔弥别开眼去笑了笑,将手中灯盏递交给她,离开地牢,他走得慢,荷菱上前去扶着:“驸马爷,你不能生公主的气。”
乔弥脚步微顿:“我看起来像生气的么?”
荷菱愣了愣,“看不出来。”
乔弥总是温温淡淡的样子,对公主无奈至极了也就是苦笑两声,荷菱姑娘没经验,感觉不出来。
外头的光线明亮而又有些微的晃眼,八月的天不愠不火,风声舒缓过去,温度也适宜。
乔弥回寝殿时,在主殿里没见着公主的人影,便应荷菱所言,往了偏殿去。
公主裹着丝被趴在梨木软榻上,四周洒满了封地上来的公文,不少盖了印章的便都随意洒落在地上,这天气尚不算冷,她却像是冷极了,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乔弥站在偏殿外头看了看,她一手轻执狼毫,指骨纤纤,袖子垮下来露出半截皓腕,黑白金丝相映,竟有几分相映成辉。
身前是一叠摆放的尚且整齐的折子,她看完了便沾沾墨,坐没坐像的也不换个姿势,趴着批了便放一旁去,原本是放的好好的,只是没过多久手肘一晃,就给拂到了地上去。
乔弥缓缓走上前,将洒落在地上的几封公文拾起来晃了几眼,大抵看见上面几行娟秀的字体,或是南郡雨季将至,恐泸湖水涨,要即刻重修堤坝建防,或是议赋税之事,公主批沧州蝗灾刚过不久,三年内南郡赋税不涨,以免劳民。
乔弥默了默,历代公主虽有封地,可都是由朝廷派人治理,公主只收赋税,而宣昭帝却似乎是允了磬瑶公主最大的信任权力,整个富饶的南郡,竟都是由她掌着说话权。
乔弥又多看了些,公主这些所批,无一不是攸关民生所为,站在百姓角度来讲,妥当而全面。
他脚步轻,立在一旁无声无息,公主似乎同样也极忙,良久连头都不曾抬一下,乔弥正要说话,忽然听她骂了一句:“妈的。”
乔弥便见她看着眼下那封公文,红着眼去沾了墨,飞快在下面批注,批着批着眼泪便开始流,边哭边骂:“兰州刺史风流惹野花,被媳妇打残了腿关本公主什么事啊,老不羞的,本公主自己的事都处理不好呢,还来管你们的家事吗?去死吧你们,全撤了你们的职!”
然而乔弥见她所批,却是:一方刺史须为表率,以正民风,此家丑不可外扬,望徐太守谨守本分,尽臣下之所能,携正兰州之清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