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华只消一闻便能知道这胭脂的好坏，卖相无疑是极好的，但是仍不能称为上上等，她不禁都怀疑起那胭脂夫人的入室弟子有无习得胭脂夫人之精髓了，还是胭脂夫人只教了她们这些儿？
弃马，穿过那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郁华走至阿笙面前，这时候众人心里略明了，这个带斗笠的陌生人，便是这胭脂铺子的幕后主吧？
“你就是这铺子的主人？”那多景楼传言之中的胭脂夫人的三弟子抱着胸，傲慢地凝视郁华，声音尖利的说道。
“正是在下。”
“哦，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好汉，既然来了，便给你个解释的机会，以免倒时候说我们不近人情！”那女子傲慢至极，余光瞥了一眼郁华，又转身面向众人。
郁华勾唇，上前走了数步。
“还请姑娘看清楚，这是胭脂夫人弟子所作，也就是市面上两百两银子一盒的‘雪脂’，而这一盒是我们胭脂铺子的胭脂。”这个时候郁华将那胭脂打开，展现在众人面前，“大家可曾瞧到这两者的区别？”
“切，我瞧着就是一样的，没什么区别，仿的就是仿的。”一五大三粗的汉子率先开口。
“哦，这位大哥，你也抹过胭脂？一眼就能瞧出是仿的？”郁华含笑轻嗤。
“你……”众人都望向那说话的汉子，汉子脸大红，咬牙切齿的望向郁华。
众人不禁都望向郁华，一来她身着男装，听着声音却稚嫩如同女声，也分不出是男是女。
“这两胭脂的色泽都是一样的，连着那湿濡温润的质感也是一样的，所以才有人认为这两种胭脂都是胭脂夫人做得那一种。”这时有几个用过两家的胭脂的妇人说道。
“这位夫人想来是用过胭脂夫人的胭脂，也用过我们铺子的胭脂？”郁华望着那女子道。
女子脸微红只道：“胭脂夫人的胭脂我们哪里用的起，我只是见我家夫人用过，我前些日子才买的你家的。”
那妇人也不愿意多说，说完了便离得郁华远了些儿，显然是不想摊上事儿。来者可是胭脂夫人的人，她如何敢再多说？
郁华也晓得这些个妇人即便心知异样也不会来给她作证的，想来是有些难度了。
若是当着这些人的面说她的胭脂比这胭脂夫人名下的“雪脂”要细腻，这些人肯定是不信的。
“阿笙，你过来下。”阿笙被点了名，忙上前去，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有何吩咐。”
郁华在阿笙耳旁一阵耳语。
阿笙疑了下，当即去做。
有两个大碗被阿笙拿来。
众人见胭脂铺子大门口摆着桌子，桌子上放着两个大水碗和两个空碗。
“这人是要干嘛，快来看啊！”
“他这是想要比较两种胭脂吗？”
“哼，胭脂夫人名下的胭脂，胭脂夫人入室弟子所作的胭脂都敢仿照，这会儿还想比较了？”
“嗯，看她怎么个比较法！”
“……”那些从多景楼来的桃红衣裙的女子顿然出口说道。
郁华听而不闻，将那胭脂盒华丽无比，金笔绘着牡丹的绯色盒子拿起道：“众位瞧清楚了！这个是胭脂夫人名下，多景楼内卖的‘雪脂’。”
她说话间已将那盒“雪脂”的胭脂饼整块扣入了大碗内，而后用筷子搅拌了许久。
众人见那雪脂就这么溶入水中，渐渐的容成一滩浑浊的“红水”。
郁华再拿起自个儿铺子的胭脂，“这是我家铺子的。”
她说着以同样的方法将胭脂饼扣入碗中，“大家瞧。”
郁华搅动着那碗水，众人只见那胭脂溶入水中，并不曾像先前那碗一样很多的杂质！
“怎么会这样？”人群中有人惊呼。
这刻，那黑衣女子也面露惊惧的望向这处，“怎么会这样？”
大些桃红衣裙的小弟子们，都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莫不是这狡猾的人拿的是假货？”
“不，我瞧了的，那金笔牡丹正是大师姐绘制的，那胭脂也是三位师姐一起合作的，怎么会这样呢？”
几个小弟子都十分不解，心中百般疑惑。
郁华这才走进那黑衣女子道：“我没见过胭脂夫人的胭脂，都说胭脂夫人的胭脂细腻如雪，贴肤即溶，可为什么堂堂胭脂夫人弟子做的胭脂还会呈浑浊状？”
“……”那黑衣女子凝着郁华，她们三位师姐妹努力了无数次想做出的胭脂，这家店铺却轻易而举的达到了。
“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那黑衣女子惊讶之间已失声说出口。
“哦，姑娘，我会什么？还是你不会什么？还是我做的东西你做不出来？”郁华微勾起唇角，朝着那黑衣女子道。旁人看不到她面纱下的脸，而她却能清楚的看到那女子的表情，是愤怒，是不解，是疑惑。
郁华想，这胭脂夫人好好的招牌就被这几个入室弟子给糟蹋了吧……
她们充其量只学了胭脂夫人一半的手艺，如今见到她家铺子里的比她们的做的好，卖的也好，于是来找她的茬了？
郁华一勾唇，这算什么？难道全长安城卖胭脂的都不能比多景楼胭脂夫人那里卖的好？
“众位可都瞧清楚了？我家主子手中的就是证据！”
见众人都不语，阿笙上前一步，这个时候正好“趁热打铁”，他启唇道：“多景楼内的胭脂就是这个，这个胭脂溶了水有多浑浊大家也是瞧清楚了的，我家主子做的这个可是没有杂质的，这足以说明我家主子做的是可以媲美胭脂夫人，而且这个是我家主子的‘独门秘方’旁人是做不来的！”
“可以媲美胭脂夫人？口气可真大，你们这铺子在长安城里立了几年？胭脂夫人可在长安城中快三十多年了！”听了阿笙这话，有人立马出来鸣不平。
阿笙脸色顿时一白，噤了声，转眼又有些胆怯的望向郁华。
“就是我在七八岁大的时候就听过胭脂夫人了，就算这是多景楼卖的也不是胭脂夫人做的，不是说了是三位入室弟子代为做的吗？你们这家店开了也不到几日，怎么可以同胭脂夫人媲美？”几个妇人也立马上前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
郁华顿感头疼，“是家奴妄言了，小店没有资格同胭脂夫人比较。但众位也瞧见了，我家的胭脂与胭脂夫人家的是不一样的。”
“……”的确是不一样的，围观的百姓也不知该如何说好。
但多景楼的终归是来闹事的，要他们就这么回去了，心里定是不爽利的，再者他们胭脂夫人可谓是垄断了一方，这会儿还得向旁人低头，灰不溜秋的回去，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那为首的黑衣女子面色难看的如同锅底似的，如今被人当众揭了底，自家的胭脂不如别家做的细腻，这人是一品楼的也倒是罢了，偏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铺子，什么时候冒出来的都不晓得！
这商量不行，是不是赶明日用武力解决了？
这家铺子如何能留？今日这么一闹岂不是要全长安的妇人都到这儿来买胭脂了？
黑衣女子心内计较着，她秀丽的眉头皱起，心里满是盘算，来多景楼买她们胭脂的多的是，什么王公贵族家的子女，或者朝廷命妇，认得的随便说上一两句，名日便能让这家店子关门，何须让她们出面。
只不过……倒是印证了先前的猜测，这家店子的幕后主，一定是有些来历的。不知这个带着斗笠的少年是谁？她倒是真想知道这人是谁！
那黑衣女子阴沉的面微缓和，望向郁华，唇角含着笑，额头却已冒出许多冷汗，她那笑僵硬无比，好半晌才挤出几个字：“看来是场误会……”
她说着，就要上前一步，也正是那一步郁华瞧出了她的动机，眸一眯，跟着后退了一步。
那黑衣女子果然是想伸手取她的斗笠！
“这位姑娘，在下貌丑，不便示人，姑娘就不要强人所难了。”郁华装出慌张又惊恐的声音，听着倒是像那么一回事。
黑衣女子一听，面色更白了些儿，藏头露尾定不是什么好货色！
那黑衣女子一瞥桌上的水碗，同那十几个桃红衣衫的女子说道：“我们走。”
十多个人面面相觑一阵，悻悻离去。
等那行人走远了些儿，阿笙才道：“这便走了吗？我便说过我家主子的是独门秘方，即便是旁人想仿都仿不来，我家主子又怎地会仿别人的胭脂？”
人群中终究是有几个人暗自点头，甚至有几个妇人心里也起了计较，同样是胭脂，多景楼那里卖两百两一盒，这家最贵的也只卖二两银子一盒，而且这家的比胭脂夫人名下的胭脂还做的细腻，那日后就买这家的便是了。
正这个时候，郁华宣布了一件事儿，从今天起她胭脂铺子的胭脂一律卖二两一盒。
一些妇人一听，顿时皱眉，不过又想：虽说有些次品也同好的卖到一个价格，有些人觉得不服气，但真真的这家铺子的胭脂，这个价格一点也不贵，她们倒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为了防止再涨价，她们一口气买一大堆存着，而且这家胭脂好，买了再卖出去也是可以的。
她们心里正盘算着，又听郁华再道：“每人每年限购十盒。”
这话一出，立马有妇人上前去问，“店主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话被阿笙接了过去，“我家主子的意思是每个客户一年都只能买十盒胭脂，还要在我家铺子里登记。”
郁华朝阿笙投去赞赏的一眼，倒真是个机灵的，就是这个意思。
“登记？”
“不过是记下名字，和你们家的房址，看你买了多少盒而已，这一年也真心用不到十盒胭脂的，大家放心，喜欢我们铺子的胭脂，也绝对够用。”郁华朝那几个妇人道。
“可是……”那几个妇人皱着眉头显然心里不乐意，谁愿意向旁人透露名姓，还要地址呢！
郁华岂能不知这些人所想，一眯眼道：“当然那几个常来的，和一口气买十盒的，我们铺子要做登记，不过登记了的客户，我们铺子会额外送些东西，也是口脂面脂之类，而且赠送的礼品绝对是市面上没有的。”
如此一说妇人们听得有些心花怒放，郁华晓得这些妇人都是大户里出来采办的妇人，等闲人家哪里会用这些玩意？
她想的这个办法，自是有用处的。
那些妇人在胭脂铺子前逗留了一会儿，便离去了，这人一散再散，也带动了好些人离开。
等那些围观的人都散了，这时逆着人群走来一人，郁华认了出来，这是那个通风报信的小厮。
那小厮走进胭脂铺子，装作要买胭脂的模样，末了在递银子的时候，动了动唇：“主子就在对门客栈，要见姑娘。”
他说完，未曾停留，扬长而去。
郁华心知今日出了这事儿，秦箴那里自是想要见她的。
只是没有想到，秦箴那厮就在对街的客栈里，想来是早就到了，瞧她“耍猴”呢？
郁华顿生烦躁，虽说他一个官爷不好露面，可好歹她也是个国子学生，若是真暴露出去，也是不好的。首先一条，师尊那里就会生气。
可转念郁华又想，或许师尊他已经知道了。
微红着脸朝那客栈走去，不用问客栈老板哪一间房，当然是二楼靠窗的那几间，上去了也自然会有接应的人。
果然上了二楼，见长廊处正好有一间房房门微打开了，郁华往那微开的那道口一瞟，顿时瞟见了一黑衣人。
那黑衣人用冷凌的目望着自己，末了，郁华一惊，有些犹豫，正要朝前头走，那人却咳了一声。
郁华再反应慢也该是明白了，当即脸一沉，头一低朝那处走去。
这人面生，她不认得，想来是个会武功的，是秦箴的贴身护卫？
郁华惊讶了，一个翰林四品，请得起剑客，用的上贴身护卫？若是这样她也混个官来做做，她得问问秦箴这请一个武夫得多少银子？听人说前朝剑士阁里头出来的，连着佣金都是两百两，两百两银子剑士才肯效命！
进了屋内那人很快掩上门，郁华不禁又看了那黑衣男子一眼，身材魁梧，一看便知是身负武艺者，也不知身手如何？能打得过落霞和孤鹜他们吗？
郁华没意识到自个儿又想远了。
那黑衣人同木头似的立在那里，面冷若霜，任郁华怎么瞧都是面不改色，只是觉得这人发呆的时间太久了，他才不耐烦的提示道：“主子在里头等姑娘。”
郁华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见秦箴的。
“哦，我这就去。”
过了珠帘，便是内室，郁华莆一进去，就瞧见那屋内绯红印纹的地毯，茶几桌案，梨木大椅都是上好的雕纹，就连装饰的花瓶都是上好的白瓷瓶，祁人尚白瓷，因通体透白，在瓶口还带着些儿淡淡的蓝或者绿的白瓷，是近百年来才兴起的，没想到这处房里头还摆着市面上五百两银子左右才买得到的花瓶……
郁华觉得自个儿走进去都要小心些儿，生怕自个儿一不小心就砸了几百两银子……
“大人，您来找我是问胭脂的事情吧。”郁华开门见山道，倒真不是对今儿个秦箴的做法有意见，只不过叫她在这上等客房里头呆着着实有些压抑，这条街是长安最繁华的街肆，这里坐一个时辰都是好几百两银子，瞧着……状元爷好似来了很长的时间呢。
“那胭脂是我从小同我奶娘学的。大人且放心，这胭脂我都是自己做的，自己改良，自己配方，绝对不会同多景楼里的一样。”当然后来又耳濡目染了一些儿，燕南欢阁后院里头有香学大师和胭脂大师，这些都不足为奇。
秦箴不料她会这般直言，他叫她来也的确是想问此事。
郁华见秦箴一直这么坐着喝茶，也不答她的话，终究是有些恼了，他究竟是在生气什么？她不是都如实相告了吗？今日个这事情也处理了啊。
过了会儿，郁华听见秦箴道：“我想多景楼里的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顿了一下，放下茶杯又道：“那不是好招惹的人。”
郁华微愣，末了，眉头一皱，似想到什么，“多景楼里的人的确不好招惹，只是大人，您可知胭脂夫人是确有其人吗？”
秦箴闻言望向郁华，这一望郁华盯着那张平凡微微发怔，这双眼怎地这么好看，还带着一丝亲切呢……
“你是想说她做的胭脂有失水准？”那人勾唇笑着，这一笑郁华觉得比先前他的笑容都自然很多，而且这一句话还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
“嗯，我在我……家乡的时候就听人说胭脂夫人的胭脂如何如何的好，可到了她徒儿这里却是这种水准，我只是可惜，原来那些贵妇人们一掷千金的是这样的胭脂。”郁华故作惋惜的一叹。
秦箴依旧含着笑，“你怎地不想是她那些徒儿们，假借她的名义赚别人银子？”
郁华闻言一震，望向秦箴：“你知道？”
紧接着，秦箴从怀中拿出一沓纸，郁华接过，指间还带着温热的气息，她眉头微皱，当即看了起来。
她边翻阅，秦箴边同她道：“我的意思，想必你也知道了。那胭脂夫人的弟子们定是会找你麻烦的，我想，就是近期，她们会利用她们与长安贵妇们的关系，花些银子买通官府，然后找个由头查封了胭脂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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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换过来了，大家刷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