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时间,她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被他丢弃在浣衣局里。那里的黑暗,那里的折磨,他都知道。他想着,该给这个养尊处优的公主一点教训。
久而久之,她的身影便在他的脑中渐渐淡漠了。原就没想着要记住的人,自然忘得更快了些。若不是杜美人重新提起,他真的已是忘了她。
可再次相见,蜕变后的她虽是敛去了一身的光华,却吸引住了他的目光。他为她设下的每个局,她隐忍,她退让,她不屈。
她看他的眼神中再没有迷恋的痕迹,娇小的身躯里似乎蕴含着巨大的能量。他看着她被自己折磨得遍体鳞伤,却依旧高傲地抬着她的头,他便有一种被漠视的恼怒。
他堂堂的祁国君王,怎么可以忍受一个亡国公主的蔑视!他要让她屈服,让她俯首称臣,将她如玩物一般玩弄于股掌之上。
事情却总超出他的预料。她似一颗经历了千万磨难的珍珠,虽然布满了瑕疵,可却越发地吸引别人去靠近,她的改变让他措手不及。
容华收回思绪,眉头紧蹙着。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她是他的仇人,她不值得被同情,不值得被原谅。一想起她母后的抑郁而终,他心里的恨意便越深。
他埋头将自己的思绪放在了奏折上,迫使自己将夏初汐的身影赶出了脑海。她不过是一个残颜公主,他对她没有任何的兴趣。
太完美的东西总是让人望而却步,相反的,略带一些瑕疵的东西反而越发地激起别人的兴趣。好奇它的经历,好奇它的改变。
其实容华错了,女人若是遇到了对的人,她终其一生都可以活得没心没肺,像个不懂事的孩子被捧在手心里呵护。可惜,夏初汐所遇非人,她除了让自己改变,去接受这残忍的事实,她没有别的途径可走。
换言之,夏初汐的成长是被逼出来的。容华磨去了她一身的棱角,将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硬生生地变成一个内敛淡漠的女子。这条路有多么漫长,只有夏初汐自己知道。
阳光倾泻下来,透过树影斑驳地洒在湖面上。这看似平静的湖面,底下又酝酿着怎样的惊涛骇浪呢?
宫内的人都陷入了一种忙乱的状态,各种消息不径而飞。听说哪一个边陲小国挑选了十五个美女进谏给容华,又听说哪一个国家又送了一对极其罕见的夜明珠,而最最劲爆的消息是,岚国此次到来的使者竟是岚国的国师,黎洛。
黎洛,岚国最年轻有为的国师,年仅十六岁之时便被岚国皇帝赐封为御用国师,地位仅次于当今圣上,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传闻中的黎国师有着天人之姿,经常身着一身雪白绸缎,青丝用一条白色丝带束起,腰间缀着羊脂白玉。浑身的雪白,衬得他更似仙人一般。
听闻,凡是见过他的人,从此以后都不再穿白色衣裳。久而久之,岚国之内,便只有他穿着白色的衣裳,仿佛那是专属于他的颜色。
夏初汐听着这些的时候,嘴角无奈地勾起。这后宫消息的传播速度真是让人目瞪口呆,就连她这个闭门不出的人都能从那些小侍女的嘴里听到近乎所有宫内发生的事情。
她放下手中的书,缓缓地踱到门外。那些还在嬉笑讨论着八卦的小侍女们立即走开了,仿若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其实她不过是好意,若是在她这里说倒是无妨。但这皇宫最忌讳话太多,祸从口出这个词就是为了皇宫而存在的。一个不小心,脑袋没了都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院内的海棠树长着稀疏的叶子,夏初汐歪着头,想象着它开满海棠花,结满海棠果的样子。好看的唇瓣微微上扬,澄澈的瞳眸中散发着灵动的光。
年宴的时间便在明天,容华这几日大概是被到来的使者缠着,无暇来看她的笑话。那些妃子们可就不一样了,自从年宴的这个表演权利交到她的手中,她们可就乐得清闲了。这有事没事地就到她这里瞎溜达,冷嘲热讽一下,又无趣地离去,因为她从来都不答话。
萧芸菡自也是来过的,夏初汐心知无法一直避而不见,便也就没躲着她了。只是遵循了身份地位,在她面前谦恭有礼。她虽是脸现伤心,却还是经常来找她。
最让夏初汐想不到的是,楚欣怡也会来造访。只是结果是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瞪了一下午,然后她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就走了,到现在,夏初汐也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现在,皇宫之内估计都在等着看她的好戏。明明她谁也没有得罪,偏偏却似把所有人都得罪了个遍,不然为何这么多人容不下她呢?
“容华,你就这般容不下我么?”夏初汐喃喃道,眸子染上了哀伤的神色。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忙掩住了眼中的失落。
“公主,该上药了。”青阙一进来,便看到海棠树下她孤单的身影。她那日的话似乎还回响在她的耳中,她却没有回答。
“嗯。”夏初汐浅浅地应了一声,朝着青阙微微一笑,便回了屋内。她似乎也没有在等她的回答,只是两人之间似是隔了什么,总也无法靠近。
其实她的伤已是好得差不多了,额头处的伤没留下什么疤痕,只是因着手上的伤疤历时已久,当时也没好好处理,便跟脸上的伤一样落下了疤痕。
她最在意的还是背上的疤痕,也不知道青阙是从哪里弄来的药膏,药效挺好的,抹着有两三天,那些丑陋的疤痕竟是开始逐渐消去。
兴奋之下,她把药膏也抹在了脸上,可好几天过去了,脸上的疤痕没有丝毫的变化。渐渐地,她也就不在意。好或坏,对她来说没有多大差别。只是她总归是个十八岁的女子,她将来也该有夫君的,她想,她总该给他一个好好的自己。
青阙脱去了她的外衣,冰凉的手沾上了药膏,轻轻地抹在夏初汐的背上。瞧着背上的伤痕逐渐地消了痕迹,她的眼中涌上的是一抹释然。
“公主,明天便是年宴了……”她欲言又止,连日来都不见她做任何的训练,只是偶尔会听到她在抚琴。那琴技确实精湛得无可挑剔,可是此次的要求是歌技。
歌为主,琴为辅,主辅若是弄乱了,便歌不成歌,曲不成曲了。
夏初汐微微偏过头看她,她当然知道她想说什么。若说这夜华宫中有人是真心替她着想的,那个人必是青阙无疑。当然,她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于她。
原先萧芸菡带着她和另一个侍女让她挑选的时候,她以为她是萧芸菡的人。可照着事件的发展,她不得不心生怀疑。
不过她相信,青阙心底里确实是关心她的。当她看着她的伤口时,所流露出来的那种疼惜,虽是隐秘着,却仍是让她看在眼里。
青阙撇开了与夏初汐相碰的目光,埋着头专心地给她上药。夏初汐也毫不在意,偏过了头,笑笑道,“青阙,明日记得将我打扮得好看一些。”
她扬着的嘴角让青阙看得晃眼,脸上洋溢着自信的流光,让她在这一刻突然就放下心来,仿佛就是天塌下来,这个女子也可以将它撑起。
“青阙,你听说过岚国的国师黎洛么?”夏初汐想起方才侍女们的言论,不禁好奇心起。普天之下,竟还有比他更适合白色的人么?
“自是听过,只是知之甚少,他的消息一直很是隐蔽。”青阙蹙了蹙眉,复又恢复平常,放下手中的药膏,伺候着夏初汐穿戴好服饰。
夏初汐蹙紧眉头,琢磨着这国师的目的。为何一直以来都行为隐蔽,此次却大张旗鼓,毫不隐瞒地到祁国来?
想着这些政事的时候,她总是感到头痛。索性也就不想了,拿起方才放下的书又翻了一页,风从窗外吹来,拂乱了她的发丝。
第二日很快就到来了,皇宫内外喜气洋洋,宫女内监们都得了假,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过年去了。夏初汐看着这热闹的场景,突然涌上了一种他乡异客的伤感。
在寺庙里过年的时候,缘空方丈总会给她买上一套新衣服,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可是他总归很忙,过年的时候寺庙里上香的人也多,没人可以陪她玩。
她便一个人穿着新衣服跑到树林里,轻巧地爬到树上。她喜欢站在树上的感觉,觉得眼睛看到的跟平常都不一样,世界突然就变得好大好大。
那一年的那一天,她便遇着他,一个仙人般的男子。说男子却也不对,因着他大抵也不过十四岁,而彼时的她也有十岁了。
她依旧贪玩地卧在树上,只是阳光太好,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头一歪,便从树上直直地往下掉。她还未出声惊呼,便在半空被人给抓住了脚腕。
他温柔略带戏谑的声音传入她的耳际,他说,“原以为是只小猴子,却原来是个姑娘。”此生,她没听过比这更好听的声音,即便是以后遇到的容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