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另一边,浪潮退去,亓立广身上焦黑的皮肤被水浪冲刷掉大半,只剩下残破不堪的躯壳。
普愿和尚灭了“赤面狻猊·佘茂”的肉身,又击退了顽辛,早已经体力不支,瘫坐在地上。
山谷中的水花落了下来,一个白色的人影却依旧悬浮在空中。
“啊!终于!破开了!”
雾色褪去,那人露出了真容:一袭蓝色长衫,肩宽背阔,面容冷峻中透着沧桑——正是被“子羲子和”夺了肉身的“上仙·徐福”!
徐福从空中飘然而下,落到普愿和尚身前:“多谢二位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普愿和尚并未理会,勉强撑起身子走到亓立广身前,见他的肌肤变得焦黑,依旧不断剥落,连两肋都露出了一截漆黑的肋骨。
徐福也跟着凑近瞧了瞧,却连连咋舌,又道:“煞气入体太多,即便是以前的我,也束手无策。更何况我已被歹人夺了躯壳,现下实力已经不足之前十一。”说完,他伸手去摸亓立广的双眼,想要帮他合上。可是他的手却径直穿过了亓立广的身体。
“呵,躯壳被夺,连这点事情都做不了。”
普愿和尚依旧沉默不语,双手撑地,不自觉的落下几滴泪水:刚刚还在一起谈天说地,转眼已经是天人永隔!现下,他连超度亓立广魂魄的勇气都没有。
他用掉最后一丝法力,捏了个法诀,食指和中指在自己眼前一晃,嘴角微动:“禅言问灵术。”
法术施展完毕,他眼前的景象变得扭曲起来:
整个山谷还是黑气缭绕,正是还未散尽的煞气;亓立广的肉身上,一缕缕更加浓郁的黑气也在逸散。一个鬼影在那具残破的肉身上动了动——连亓立广的魂魄现下都虚弱至极。
“贼秃驴!呼,没想到,我竟然是这个死法。也罢……也罢……能死在你面前也好。还能让你念一段《往生咒》,渡我去极乐世界。”
普愿呆呆的看着亓立广的魂魄,沉默不语,依旧泪如柱下。
亓立广的鬼影看着普愿的面庞,却笑了。那是一抹放松无拘的笑:“怎么还哭了,轮回往世,这不是最平常的事情么?来吧,送我最后一程,我去地府等你,下辈子,我还是做你大哥!”
普愿不再流泪,喉头呜咽一声:“呸!下辈子,老子还是大哥!”
又听亓立广道:“哎!差点忘记了,还有两件事情需要你帮忙。第一,回‘服鬼堂’把今天的事情告诉我师父,让他也有个准备。另外,那个铃铛,是阴阳一脉的至宝,还劳你也帮我送回去。”说完,他的魂魄看了看掉在手边的铃铛,又望了望天空:
“来吧!你再不动手,一会拘魂的小鬼来了,往生咒都轮不到你念了!”
普愿拾起铃铛,拽在手里,好半天才平复情绪。
他直了直身子,总算要开始诵经。
“且慢!你手里的莫不是‘无涯老人’的‘断魂铃’?”
徐福盯着普愿手里的“天师镇魂铃”瞧了又瞧:“错不了的,它上面磕掉的一角,还是我砍碎的。”
普愿不明所以,但亓立广却大概知道,这铃铛约摸是古代方士传下来的东西,几经转折才到了服鬼堂手里。
“事情也许会有转机。”徐福对着那铃铛,勾了勾指头,左手画了“导”印,右手捏了“定”字诀。那铃铛竟然挣脱普愿的手掌,凌空飞到亓立广尸身的上空。
“叮铃~!叮铃~!叮铃~!”
三道铃声响起,普愿眼瞧着亓立广的魂魄像一缕青烟一样被铃铛收了进去。而那魂魄居然连声音也没有发出,就这么被彻底收了进去。
“呼~!我的功力大减,好在他的魂魄也虚弱之极,总算是奏效了。”
徐福看着普愿一脸惊异:“这断魂铃可拘役魂魄一年之久,这一年间,你尽可试试,找一位厉害的大罗金仙为你这位朋友塑个“泥身”,他便能享未尽阳寿。若一年期满还未做成,到时候再超度他也不迟。”
普愿听来只觉迷茫:“大罗金仙?哪有那么好找?”
搜肠刮肚一番,忽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不是传说,坐镇“秦王殿”的,是一位大圆满的大罗金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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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另一边,两天之后,仙道大会终于散场了。
风蛟岛的津波渡口前,熙熙攘攘挤满了人。
李秉、安子、赤仁三人在岸边闲聊,忽然之间,人群里有人喊道:“诶,快看,船来了!”
远远的,从岛屿的一侧,一辆六帆大船缓缓驶来。正中的帆上画着一条衔尾蓝蛟,正是灵蛟门的旗帜。
水里的波浪中,传来巨大的摇舵声,船慢慢靠着渡头停了下来。
纤夫甩了缆绳到岸边,又抬出两张巨大的甲板,和渡口相接。两名灵蛟门弟子站在船边,指挥着一干新人按顺序上船。
“诶,韩临渊和澜儿怎么还没来?”
“东辕岛的掌门训话,可能没那么快结束吧。”
“那么,后会有期了!”李秉和安子对赤仁抱拳:“天下间恐怕在没有比赤仁兄更加洒脱的人了。赤仁兄当真舍得?”
“有何舍不得?我本就是萨满教徒。虽说修仙和江湖不同,拜入他派也可。但受门派规矩拘束,却非我所好。还不如寄情山水来的畅快!”
“赤仁兄乃真性情,只恨现在无酒,否则当痛饮三千杯。”
“李秉兄!安子!后会有期了!”
“后会有期”三人齐齐抱拳又不过瘾,转而把把手压在肩头,轻轻相拥。
赤仁上了船,李秉不住的挥手,直到安子轻轻碰了碰他的衣衫,使了个眼神让他看另一边——站在船舷边的“格桑玉扎”和“扎隆索查”正在望着他们。
格桑玉扎被发现,连忙扭头看去一边,扎隆却笑嘻嘻的向李秉挥手致意——激斗夔牛的事情,让扎隆索查对李秉几人的好感极高。
他见格桑走开,也跟了上去:“你怎么了?跟人家打个招呼啊!”
“不想!”格桑靠在另一侧的船舷上,看着大海:“你说,那个男的,到底去了哪里?这两天我们几乎把整个风蛟岛都找遍了!”
“藏起来了呗。这么大个岛,要藏个人还不容易啊!”又道“算了,多想无益,以后遇上了再说吧。
李秉看着船上来人走开,又望回赤仁,挥了挥手,背后却被拍了一下。
韩临渊气喘吁吁的跑来:“呼~!差点没赶上,累死我了!”
盈澜儿跟在他身后,倒是面不改色:“平时不好好练功,才跑了两步就累成这样。”说话间,抬头正见赤仁也向他们挥手。
韩临渊口干舌燥,还是放声大喊:“赤仁兄,再见!”接着吞了口唾沫,喘口粗气,对李秉和安子道:“那个老家伙,训示训这么长时间。害我得跑着来,累死我了。”
“喂!”李秉见临渊出言不妥,低声道:“都已经是‘东辕岛’的人了,说话还这么口无遮拦,去了东辕岛可不许这样了。”
“知道,知道!你还不了解我么。”韩临渊说罢,右手拇指食指捏紧,从嘴角一侧滑向另一侧:“去了东辕岛,保证什么也不乱说。”
船夫解了缆绳,水里”吱吱吱吱“响了几声,船总算是起锚了。
“赤仁大哥!有缘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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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去两日,没有拜入门派的新人,除了李秉、安子和其他几个有特殊情况的新人,已经全部离开了。
剩下的各个掌门,领着自己的弟子和即将拜入门下的新人,也整齐的站在津波渡口前。
灵蛟门女掌门向各位致谢后,这些仙门的人也要离开了。
“呼~!”一把大蒲扇腾空而起,正是道家的手段,二三十名弟子站在其中,飞行依旧十分平稳,这道行显然是比韩骏高多了。
李秉正惊异时,一架木鸢也拍了拍翅膀飞起。还是墨家掌门的那个小木鸢,这机关兽在空中悬浮一瞬,从身体中间竟然裂开,几个部分越飞越散,但从木鸢中间却不断有木片飞出,保持这些碎块相连,而碎片却越展越大,渐渐已经脱离了木鸢的形状,背部变得更加平坦,像在空中悬浮的仙岛一般。
待整个机关舒展完毕,这机关浮岛又落到地面,墨家弟子纷纷走上去。
不等浮岛再次飞起,海面上忽然出现一个高高的隆起:一个巨大的气泡冒出,溅起一圈雪白的水浪——东辕岛的千年大龟,也到了。
盈澜儿和韩临渊已经站在东辕岛的弟子队伍里了,看着大龟浮上水面,知道分别的时候也终于来了。
李秉站在东辕岛弟子队伍的旁边,大喊一声:“临渊、澜儿,好好照顾自己!”
韩临渊也猛烈的挥手:“秉哥,你要记得来看我!”
“一定!!”
盈澜儿跟着挥手,此刻却是心花怒放——等了这么多天,终于要去东辕岛了,会不会遇到“姜崇景”呢?嘿嘿,真有点小期待呢。
一个门派接着一个门派走完,到最后渡口上也只剩下灵蛟门的弟子和李秉等几个新人。
灵蛟门的女掌门已经得知了李秉是要去秦王殿的新人,对他十分客气:“秦王殿的人做事,想来见首不见尾,恐怕是被什么耽搁了。你在等等吧。如果在风蛟岛闷的话,也可以去我们的主岛——灵蛟岛上看看。”
由于泠泠的事情,李秉对这个女掌门多少有点戒心,最终还是婉拒了。
从渡口回来之后,,李秉坐在窗前,看着门外呼的又下起了雪。正月里,东海之上的雪原来可以下的这么大。
到了晚饭十分,门廊外的雪,已经堆了漫漫一层。自从大部分弟子都走后,风蛟岛上已经基本没人了,皑皑白雪上一个脚印都没有。
“诶,你说,会不会‘秦王殿’的人,真的把我给忘了?”
“秉儿哥,从我们回来,你已经问了第三遍了。”
“估计是把我给忘了,要不然,仙道大会都已经结束三天,怎么没有人来接我?这和老爹跟我说的不一样啊!”
安子在坐在床头开始收拾东西,“书灵”弥乇飞在他身边:“诶,我看,实在不行,你跟我一起回子午宗得了。反正你也不是那么想去‘秦王殿’。”
话说,安子原想拜入“公输派”,最终还是放弃了。在子午宗待了一个多月,已经喜欢上了那种无拘无束的生活。灵蛟门的弟子帮他带信去了子午宗;回信道,袭韵不日就会来接他回去。
“哈哈,也好。等到明日,袭韵剑主来接你,我就跟你一起回子午宗!如果不去秦王殿,我一时半会也没别的地方去……家里是肯定不能回了,不然不知道皇上得猜忌老爹到什么程度。”
顿了顿,他把脚放在桌上,干脆后仰在椅子上:”诶,你还真别说,本来不怎么想去这个‘秦王殿’,忽然发现他没把我当回事,又还挺想去看看的。”
弥乇飞到李秉身边,只道:“秦王殿又有什么好,想当年‘风华门’也是修仙执牛耳的大派,主人让我教你方士绝技,你倒好,一样不学。真是气死我了。”
“安子不是在学么,他学跟我学是一样的!”
弥乇闻言,飞起来对着李秉的额头猛磕一下:“气死我啦!”
它飞向安子,忽然又道:“对了,你难道忘了,那个‘人罗井卫戍’让你去巴蜀之地找‘青木川’去解那‘冥族血脉’。你倒是去也不去?
“天呐!”李秉被这么一点,猛然想起这件要紧事来:“天!我差点把这茬给忘了。”说完看了看手腕上的三道黄色刻印禁制:“那个洛长庚的封印还真挺厉害的,这些天,身上居然一点也不痒了。”
他顿了顿,又道:“如果秦王殿真的不来人,我就再去巴蜀游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