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一路送晓生去火车站情形基本就是将上次的相送重演一遍,没多大创意,不甚热闹。路边吹拉弹唱之声,小贩吆喝叫卖之声,人群杂乱呼喝之声,聒噪地无以复加。我紧紧跟随晓生东奔西突,情形很像他在送我。
走过一个岔道口的时候,晓生把杆箱递给我,说去去就来,然后一托单肩包,挤入人群。我漫不经心的环顾,看到对面一个叫卖杂货的小摊位,前面黑板白字写着“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仿佛本拉登红口白牙高呼着“世界和平,生命万岁”一样。我出于无聊,并且还想着给晓生物色一个即别纪念品,就凑过去看。货架上倒真的是琳琅满目,但太多庸俗,我一时间更加的漫不经心。随便乱翻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一个佛珠模样的东西。木珠上图文并茂,禅意郁郁。上面那些文字很奇特,我研究半天,一个字都没看出来。老板很专业模样地说那是蒙巴斯巴文,上面是关于图腾和信仰背景的一些潦草记载。然后又更加专业模样地忽悠起它的材质,我问到这种珠子的历史和意义,他就开始对我无聊了,胡诌八扯。
妈妈教育我“咋里咋虎门前过,不言不语动实货”,所以面对他对我的购物欲的千胡万唤,我表现的格外镇定。在因为忙着给我废话而耽误掉三个顾客之后,他终于不耐烦问我到底想不想要?
我问多少钱。他夸张地诌了一个天价。在我欲发扬国骂之前他又说,价钱是可以商量的。妈妈还教导过买东西要“漫天讨价,就地还钱”,我跟他争吵半天的结果是我要出五块,而他最低卖八块。妈妈也说过这种情况下应该“诈去佯走,以退为进”。于是在死死僵持下我报以无奈转身就走。希望他回心转意的时间不要太久。
然而事实上那太久了。久的没等他回心转意,我回心转意了。可是当我更加无奈地回去掏出八块钱的时候,他又涨价了,要十块。我一看世道变化太快,老妈的旧路子走绝,小便宜没沾到,公平交易也没的做,当即绝不吝啬地倒贴一句国骂,转身就走,义无返顾。禅意好贵。
晓生装备了一书包的泡面和一把香蕉蹒跚回来,我两手空空依旧,有点后悔方才的冲动。我一边吞着香蕉一边听着他的抱怨:
妈的火车站的香蕉黄的跟金条一个价,这些傻塞子一块破砖头也当是给女娲补过天的,他娘的本地人还照坑不误,在别的国家,什么火车站汽车站机场码头没有什么店敢跟外面的二价!这帮土鳖!
我想了想佛珠的事,积极响应:
奸商奸商,不奸不商。中国要是再多上几条铁路就好了,消费强迫,爆发户多,经济车头,繁荣不愁。
这回走运,买站台票的时候,票已不多。这意味着这次不必再麻烦武功盖世拳敌四海的我设法去抓个倒霉的贼了。
火车在正常晚点的时候,我在口袋里无意发现了郝曾给我编的一条手链,然后就想到了她当时莫名深情。那时我俩都无聊,相互赠东西,她一只铅笔我一块橡皮,赠着赠着就深情了。我看着这个莫名贵重的东西,忽然有了更加莫名的想法。
这手链我虽然算不上什么制作人,但监制我还是可以大言不惭的。我想如果送人作礼的话,手工的东西总比流水线上机器的作品更显诚意,如果我都告诉晓生此乃我亲手操刀血汗结晶他还是不肯接受的话那我只好对他操刀了。我身无长物简朴至斯,已无他可赠,再说就这么一个小小玩意儿,郝华也不会无端介怀它的命运,介怀了又怎样,反正嘻嘻哈哈哄过就没事了。大不了再勉强接受一次她无聊的人身攻击。
思量一番,我把那手链庄严地塞到晓生手里,拽着文腔说:
庄君此去不知归期,薄礼笑纳,聊表纪念,聊表纪念……
我靠,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不会又金融危机了?别找我借钱!别找我借钱!
子,荀子曾经曰过,赠人以言,重于金石珠玉。我编了好久,就等送你呢!
你编的?开什么国际玩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原子弹是我造的。
滚之!原子弹比你出生的都早!
怪不得现在都传说天上突然出现了那么多的臭氧层空洞,原来都是你给吹破的!
你总要有点常识好不好!那些空洞明明是给脚气熏出来的。这就叫做以臭攻臭,你这叫做祸国殃民!你脚老那么臭,十里飘臭,没准你就是那个破坏自然生态系统破坏美好和谐社会导致全球变暖海平面上升人们颠沛流离的罪魁祸首!你到底要不要?
我要我要!我靠你可千万别再这文绉绉,这么热天我非得感冒不可。真受够你了。有个成语说什么来着?“敝帚自珍”嘛,我收下就是了。
站台上晓生有些郑重地看着我,我无奈笑了笑,命苦地准备再次给他那么语重心长一回。结果他一度支吾,半天说:
你还是赶紧找个女朋友吧。有了告诉我。
我有些不明所以,说:
开什么玩笑,我们家老头来太太还没替我着急呢。今年我复课,不能给任何事耽误,得惟我独尊。
那你总该学着点照顾别人吧,那个……
啥也甭说了,干爹干娘我保证照顾地无微不至不胜体贴。
行啦你少给我家添点乱就是对他二老最大的照顾了。我是说尹笙,代我看着。就你这逻辑会意能力估计还要再复上几年课等智商发育差不多了升学才能有指望。
我说,我靠你脸皮厚的枪林弹雨都能勇往直前视而不见了结实的狂轰滥炸都能不去担心皮开肉绽了说话干吗还这么拐弯抹角,比文人还文人!不要脸啦?
我看车厢门口的乘务员等的不耐烦,两眼白冲我俩翻的仿佛就要抽筋抽死,人命关天,于是只好向晓生道别。
晓生也向我告别,但表情严肃,庄严地仿佛在跟遗体告别。
我看他欲言又止,以为他要奉献点煽情话恶心我,不忍他吞吐难受,反正也就再给他恶心这么一回,就问,你想说什么?是不是有什么宝藏的秘密还没告诉我?
晓生一时更加的庄严,我意识到不妙,没准他要下遗嘱,然后听他说,尹笙怎么还没来?
整半天我又多情了。多情总被无情恼,我气愤说,我讨厌尹笙!
那边反应过敏:那是我媳妇,干吗非要你喜欢。
晓生终于还是没能等到尹笙,在乘务员断定俩攥着站台票票的傻逼正玩的高兴之前上了火车。
我听着火车轰隆轰隆的节奏渐强,心中感觉莫名,不是不舍,不是伤逝,亦不像患失,难以名状却突兀地存在。
司马迁说,“人之熙熙,皆为利来;人之攘攘,皆为利往”。看到火车站上的人山人海,想原来有这么多的人每天都在为着一个“利”字疲于奔命。我们的父母在这样,我们的朋友有的也在这样,我门的将来也会这样。突然间心里的惶悚和对这个世界的失望奔泻蔓延开来。晓生应该不算是为“利”字而趋的吧,他只是说,要干出点事情来。这让我多少有些羡慕,甚至嫉妒,因为我和那些在教室里享受着风扇和零食的无忧少年,以及那些埋身题海葬身题海雄心壮志的高才生,都将梦想挤进了同一个窒息的空间向着某个方向无尽延伸。我们是为梦想而“曲”,九曲回肠的“曲”,好比大家相互嵌套在同一部车厢里,身形千奇百怪,委屈之至,却都傻呵呵地对着渺茫的前方心神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