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后吴渊如期赶到玉屏山脚,文姬亦带了侯、杨二人前来相会。最为难得的是,这么大一个映鹊湖,他们居然还找到了对方。
至于交换的过程,那就麻烦到不能再麻烦了。先是吴渊与文姬交换了手中仙剑,然后文姬放了侯飞云,接着吴渊把书给了文姬,继而文姬喂杨逸服下解药再放了他回去,最后吴渊文姬换回了仙剑。
至于杨逸要的那三颗素颜丹,在玉屏山的时候就已经给了。杨逸见到吴渊之后,把素颜丹每人分了一颗。
吴渊掂了掂手中丹药,向杨逸道:“不错嘛,还能讨点利息回来。”
杨逸嘿嘿一笑,道:“必须的。”
吴渊笑了笑,也不再说。
夜里,三人就在洛昌城找了间客栈住下。杨逸数了数钱,向吴渊道:“师兄,你这次出来带钱了吗?”
吴渊淡淡道:“没有。”
杨逸知道吴渊唯一,哦不,唯二关心的之一就是他的剑,之二显然不是钱,所以对这个回答也不惊讶。至于侯飞云……这种问题,直接忽略她就好了。
杨逸再次认真地数了数钱,确认钱没有突然多出来之后向掌柜的道:“给我们一间差不多的房就行了。”
掌柜的看了看侯飞云,又看了看吴渊杨逸,若有所悟,就叫来了一个伙计带他们上楼。
杨逸只能苦笑。
此时,安顿好的尽水三人正坐在大堂里吃晚饭。
“哼!文姬那个女人!只知道暗算!若不是本少侠一时不察,怎么会让妖人奸计得逞!仗着一张脸惑乱众生!”
杨逸抚额道:“第六十三次!”
吴渊笑道:“她惑乱你了?”
侯飞云愤愤道:“妖人无耻!”
杨逸:“第六十四次。”
侯飞云:“早晚不得好死!竟然暗算本少侠!”
杨逸:“六十五。”
吴渊淡淡一笑,不以为意。
此刻吴渊背负沧海,靠着墙坐着,沧海剑的阴影均匀地涂在墙上,淡若寒烟,别有一番风致。不过侯飞云显然已经习惯了二位师兄的风华,否则如此美男当前,寻常女子大概早已面色绯红心中惴惴了,哪里还能向她这样骂得顺口。
吴渊杨逸与侯飞云共处多年,看她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就知道侯飞云看不顺眼的只是文姬那张脸而已,和妖人暗算什么的全无关系,只不过被她顺口扯出来做理由罢了。
于是二人顺便再默默感叹一声:果然天下女子都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看,从上到下,从老到小都是一样。
但是知道归知道,他们也只能笑笑而已。惹怒她侯少侠的结果,在座二位光是想想就觉得有点头大。
吴渊倒也曾经仔细地问过二人在玉屏山的经历,侯飞云东倒西歪地说了一大通,尽扯些不相干的事,什么气温太低啊,碗洗不干净啊,冷水喝着肚子痛啊,乱七八糟,无奇不有。
吴渊耐心倒是很好,最后还是杨逸忍无可忍,在一旁简洁明了地道:“我们没有受伤,没有被打,就是被关了几天。”
侯飞云立刻道:“怎么没有被打?她打我了好么!”
杨逸抚额:“那个不算。”
吴渊皱了皱眉,道:“她怎么打你了?”
侯飞云立刻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说二师兄如何如何英勇拒敌,他们如何如何心有灵犀巧妙设计,她侯少侠如何如何机智装昏,最后杨二侠又如何如何成功地从文姬这只老虎口中抢下了吃的……
杨逸忍无可忍:“够了!出去不要说你认识我!”
吴渊倒没说什么,只是怎么听都觉得“心有灵犀”这个词有点刺耳。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他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师妹虽然胡闹,但被陆凌羽打出来的文学功底还是在的,虽然说滥用成语那是经常的事……但,要说用错,这还不至于。
他失神间,杨逸和侯飞云已经吃完了饭,一前一后地上楼去了。杨逸从楼梯上伸下来一个头,叫道:“大师兄,你不回房间吗?”
吴渊淡淡道:“我去找个地方练一下剑。你们早点休息。”
今夜,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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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屏山。
月光照在素白冰山之上,说不出的耀目。吴渊虚立月下,衣袂飘飘,恍如仙人。
文姬站在他对面,一身白衣,面无表情。
真是见了鬼了……怎么又是尽水派,这个总计五个人的门派好像就是跟她过不去,先是陆凌羽,然后是杨逸,现在又来了个吴渊。
自逝渚去世之后,她对寒冰上下隐瞒了死讯,每日白天处理门中事务,晚上加紧练功,还要把所有伤心都压在心里,面上做得滴水不漏,这么一个半月下来,感觉自己像是老了二十岁。
那日她失魂落魄,想偷偷下山去大哭一场,结果半路上遇见了杨逸和侯飞云。
好不容易陆凌羽的两个徒弟屁颠屁颠跑到玉屏山来送死,结果她现在根基未稳,担心陆凌羽来找她麻烦,只能强忍着不过分为难他们,要了一本《杨花录》就算完事。
可是……怎么这个吴渊还是找上来了?
此处虽属玉屏山地界,但离寒冰中人平日活动的地方较远。远处一大片灯火璀璨若宫城,他们二人身边只有如霜月色。
吴渊将她约到此处,她也不惧,毕竟寒冰剑在手,玉屏山又是她的主场。只是……她日前为了瞒住寒冰上下,连夜往返八千里给吴渊送了一封信,回到玉屏时已筋疲力尽容色憔悴,这才在去见侯、杨二人之前上了淡妆。而现在,她奔波八千里的消耗还没有完全复原。
她冷冷道:“吴少侠真是好兴致,如此美景,不可不赏。”
吴渊淡淡道:“不敢。”右手伸开,沧海剑自行跃出。
文姬道:“你师弟师妹,我自问没有对他们怎么样,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麻烦?”
吴渊道:“不好意思。”沧海剑前指,剑芒吞吐。
文姬道:“如果我一定不肯跟你动手呢?”
吴渊道:“那就得罪了。”
文姬叹了口气,缓缓道:“好……”
她“好”字尚未说完,吴渊周身突然出现数道冰棱,急速向他刺去,因速度过快,冰棱带起了尖锐的风声。而同时文姬双手合于胸前,十指屈伸,在吴渊身边布下了一道又一道的冰墙。
白影幢幢,幢幢白影中吴渊清啸一声,人剑合一刺向文姬,身前的数道冰棱被他震飞,身后还有数道冰棱紧追不舍。
冰墙尽数碎裂。
那一点暗蓝之色已近眼前!
文姬一挥手,冰棱凝住。她伸出右手食指,在身前虚画,一个白色的符文随之现出。
古拙,莽苍,森严的白色符文。
威严如神魔的气息浩然而出,沧海剑为白光威势所迫,缓缓减速,最终停在了白色符文前一尺处。
吴渊左掌虚按,身形飘起,只是在寒玉剑威压之下,他身法亦有凝滞之处。
吴渊上飘八尺之后,左手剑诀一变,沧海剑蓝光大盛,煌然而下,再度刺向白色符文!
轰!
吴渊向后倒飞了约三丈,方才站定,文姬只是肩头微微震了震。
吴渊咳了两声,调匀气息,方道:“你何必一开始就……”
文姬冷笑:“你还有脸问我!“
但她却并未趁着吴渊调息的时候出手。
吴渊看了文姬一眼,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近日操劳过度,不宜久战。”
文姬冷笑:“那又怎么样!”说着左手剑诀一震。
龙吟之声响彻九霄,仿佛远古的苍茫吟诵,万年传唱,直至今日,直至这无空无仁无心无想的生死之间!
文姬一把抓过寒玉剑,飞身而起,直刺吴渊。这样毫无技巧可言的直刺,其中的剑意,却仿佛撕裂天地。
吴渊沧海剑横挡。
白光漫卷如无尽的混沌,吴渊文姬二人身影皆隐没在白光之中,只那一点蓝光,虽然微弱,却始终不曾黯淡,执着得让人有些心痛。
片刻。
吴渊后退三步,以沧海剑支地,吐出了一口血。沧海剑蓝光尽褪,剑身插在冰里,兀自清亮。
文姬则是直接在原地坐倒,面色极度苍白。
咣当。
寒玉剑从空中掉下,落在文姬身边。可她没有伸手去捡。
吴渊抹了抹嘴角血迹,喘道:“只要你能……你能……再用一次寒玉剑……我就……我就输了……”
文姬默然。
夜风拂过,带着冰山特有的森冷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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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师侄,你不必一开始就用寒玉剑抢攻,可以先借助地利,先用一个本门偏寒性的道法,再作打算。”
他们斗法的山头上,不知何时已立了一位白衣男子,气质沉静,宛如出世仙人。
吴渊只觉得耳边轰的一声,全身血液都凝滞了片刻,脑中天旋地转。
怎么会这样……自己已经很小心了,逝涘他怎么会知道?难道是刚刚他们斗法过于激烈,把他引过来了?可这也不对啊,这么短的时间他怎么赶得过来?难道……难道他真的已经强到这种地步了?
文姬深吸一口气,勉强道:“师叔教训的是,是我冒进了。”
吴渊看向文姬。文姬眼中神色复杂。
吴渊勉强道:“晚辈吴渊,见过……咳咳……见过逝涘前辈。”
逝涘笑了笑,转向他道:“吴少侠,还请你在敝派多盘桓几日,不然让别人都以为我玉屏山是可以任意妄为之地,可就不好了。”
吴渊咳道:“不敢……不敢有劳前辈。”
逝涘淡淡笑道:“是么?请吧。”
吴渊左手剑诀倏地划下,沧海剑微微震动,剑身上隐隐有暗蓝色光芒流转。
逝涘伸指朝沧海剑虚点一下,震动不休的沧海剑立刻静止。
逝涘道:“吴少侠,我是看在你师父面上不愿多伤你。你要是再拖延一会儿,等我那些师弟师妹师侄们赶过来,事情就不大好看了。”
吴渊咬牙道:“是……”
眼下这局面,正如逝涘所说,若是再拖一会儿,自己遭擒之事就要闹得整个寒冰派都知道了,又有何面目再去见师父?但若是现在就束手就擒,那师妹……师妹她……
出门之前,他还他们说过要是真的在外面惹了什么事可以回来找他……结果……结果现在他自己也……
逝涘道:“待你师父亲自来时,我们自然会放你回去。”
吴渊道:“是。”
怎么办……还差一式……为什么这么多年来自己始终都参不透这一式碧海潮生……只要……只要能想出来,这事就好办了……
为什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就是悟不出来…..
逝涘道:“请吧。”
吴渊额上冷汗涔涔,应道:“是……”
现在是彻底没戏了……师父不在,他万一被困在玉屏山,那师弟师妹是真的要……到底要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
最后再试一次吧……气海、神阙、鸠尾、膻中、神庭、百会!以吾之剑,证吾之道!
沧海剑经,第八式,碧海潮生!
沧海剑蓝光前所未有地绚烂,似流星长坠夜空,舞尽一场生命的嶙峋。
瞬间,仿佛七海倒卷,铺天盖地的海潮凌空而下,所过之处一切都化为齑粉。而他们三人所在的冰山,便在这惊涛骇浪之中,直面滔天之怒。
沧海剑之巅峰,便是借月圆之力,逆七海之波,是谓碧海潮生。
下一瞬,冰山还是冰山,好好地立在原地,所有的海浪都是幻觉。可那幻觉又如此真实,仿佛就是前一刹那,他们还身陷巨浪之中。
只在这片刻失神间,吴渊已御起沧海剑冲出。逝涘文姬都为他先前那一剑所慑,竟来不及追赶,只能看着那一道蓝光摇摇晃晃地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