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进入洞内,小动物就挣扎着想回到地面,在脱困之后,似乎迫不及待的要获得更大的自由,更大的空间。钟旭暗叹一声,纵然在这空寂的地方,有小动物陪伴是个极大抚慰,但他却不愿为了一己之私,强留它在身边。
钟旭取出小动物,不舍的抹抹它背脊长毛,摸索着把它轻轻放下,刚接触地面,手掌裸露肌肤就感觉到一股风起,小动物脱手冲去,速度极快,身形当风,瞬间没入暗黑中消失。
钟旭抹抹眼皮,虽然已经竭力睁大眼,但一样还是看不清,还好洞内地面平整,扶着洞壁摸索向前,倒也不会摔跤。
钟旭蹒跚而行,在万籁俱寂中不知走了多久,依然找不到出口。钟旭心知不妙,却不慌张,暗叹一声,抬起头,空洞的眼神平静的望向那一望无际的黑,心神无喜无悲无苦无惧亦无念,就在这一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苍莽感受,潮水般涌起,似乎万千年来的孤寂全数注入了他的心头,这感受向上冲去,直贯入灵台,灵台为之一缩一涨,就在这缩涨之间,一种与天地息息相通的微妙力量,瞬时挤入钟旭五官四肢,直达眉梢。
钟旭眼前,倏然一亮,眼光暴长,天外繁星,地底岩浆,呱呱啼哭婴儿,杵拐白发苍苍老人,喜怒哀乐各种表情,买卖游乐四处奔波人群,走马灯似在眼前晃过,恍惚中,他似乎能望穿时间,望穿空间,望穿因果,这感觉奇之又奇,玄之又玄,摸不到,抓不着。
意念一转,又似乎置身于虚空之中,周围繁星灿烂,不远处一颗蔚蓝星球,缓缓自转。
地球。钟旭清晰的认识到这是在外空间看到的地球景象,难道,他念头一转之间,已经到了外太空,这不是,像卫星一样了么?想到曾在网上看到过卫星拍摄的地球照片,钟旭心内一动,一股意念,冲破虚空,冲破大气层,直达天南省,直达他此刻所在位置。
“轰”的一声之后,钟旭终于看到了自己,这一刻,他仿佛置身于万仞青天之上,低头看到他自己的身体,此时正位于一个在地底极深极远处的岩洞中,这岩洞交相牵连,密密麻麻,蛛丝般相通相系,其间无数岔道纵横交错,只有两端,各布有一个出口。
这意识如臂使指,极为听话灵敏,却又念动即至,电光火石间便能纵横千万里,钟旭从中清楚看到,他,已经迷失在了那万千的洞道之中。
钟旭微微驻足,闭眼在脑中快速思索,想找出这份意识的来龙去脉,好凭之逃出生天,但双眼一闭,眼前亮光,纷沓来去事物,也一起随之消失,再张开眼来,依然是那铺天盖地的黑。
钟旭摸着脑门上的三个发旋,绞尽脑汁的想再找出那份意识,呼唤暗示揣摩,却都再无迹可觅,叹了声摇摇头,不再苦寻。
玄奥意识既失,钟旭只能理性分析,他闭上眼,静静瞑想迷路原因,由刚才洞口那无形无状的阻力只困住小动物,对他却没有桎梏上,便可揣测,当时困住小动物那人,显然是花了极大心思来布设那禁制,所以,那人在唯一能脱离黑暗洞窟通道上的设置,也应该没那么简单才合乎逻辑,然而进洞后,一路行来,又没有发现有陷阱弓弩毒箭或其它的埋伏,那么,唯一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和他在意识中所看到的一样,这通道内,必然布设下了最简单却又最有效的机关——迷宫。
对于迷宫,钟旭毫无经验,他走出迷宫的机会,不会比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一次性拣到三五十个金元宝还大,但他却丝毫没有放弃的念头,生命不息,努力不止。他不再苦苦思索,大踏步的摸着洞壁向前走去。
方才在那洞穴中,在生与死,弃与进关头,成功的压服了恐惧之后,钟旭心中再无畏缩,满是一片自由向上光芒,此时走着走着,甚至唱起歌来,歌声飘扬回荡,虽然五音有些不全,人往前直走,调子却往左移去了,可那其中的坚定和不屈,却毫不减色,信心百倍,昂扬直上,令暗黑的洞穴,似乎都多出了几分生机。
走了又不知多久,钟旭前进念头毫无减弱,但双腿开始涨痛,腰背发软,刚要停下休息休息,远处,忽传来一声长吠,低沉锐利,充斥着无形威压,整个黑暗洞窟中空气,都随着其中蕴含的穿透力和感染力在微微波动。
吠声连接响起,忽东忽西,移动速度极快,蓦然,向着钟旭所在方位直冲过来。钟旭身子猛的靠后,双手向前,下意识摆出一个防卫姿势,动作尚未完成,一股风声直撞入怀中,一支舌头,稀哩哗啦舔上面颊。
撞入怀中的东西长满长毛,头大身小,一惊之后就摸出,原来是刚才溜走的小动物回来了,小动物在他脸上舔了个够,猛又窜下地,边叫边向后退,钟旭还没回过神,小动物上来张嘴咬住他裤腿,拉扯着拽向外面,钟旭恍然大悟,刚才小动物离开他跑走,极有可能是找路去了,找到便赶回来,要带他脱离迷宫。
动物感官,向来比人敏锐。小动物在前面不断发出叫声,钟旭跌跌撞撞跟随,偶有错失,小动物立马回来拽住他裤脚拖往正确方向,行了不多久,手扶着的石壁忽然中断,一个踉跄,抬头眼前豁然一亮,不知不觉间,竟已从洞中走出。
只是洞外景致,绝非人间。
洞外天空高悬,原野广袤,但天空无星无月亦无日,地面无房无殿亦无厦,三光俱无,四景皆失。天地间布满一种匪夷所思黑光,淡淡的,黑油油的,可又不与黑暗相融,光线下远近大小事物都能看得清楚,黑光没有任何温度,照在人和物身上也没有投影。在钟旭立身处,遥遥可见有一条大河横穿原野,贯中而过,无数摇摇飘飘,晃晃忽忽,似乎没有重量和重心的人形身影,纷纷从钟旭所在大河的这一面,聚集向河中段的一座高桥。
“这里是哪儿,这么奇怪?”钟旭喃喃自语。
“地府。”一个声音在他身边回答。
“啥?”钟旭一个激凌,不是被地府这个词吓到,而是在经历过长时间的黑暗和孤寂后,诧异于原来还有个人竟然一直跟随在他左右,“是谁在说话?”
“呵呵,就是我啊。”溯声一看,原来不是人。小动物嘴巴上下翕动,嘴角上咧,眯笑讨好兼具,抬着头在和他说话,见到钟旭惊讶样子,小动物上窜下跳,极是开心。
借助黑光,钟旭这才看清楚了小动物的真貌,全身长满拖地红毛,一双机灵无比大眼,一个塌鼻子下生着一张巨大无比的嘴,两只大耳朵几乎把头两侧全都盖住,只是身子小得出奇,整体看去脑袋和身子的比例各占身体一半,让人不由怀疑这么弱小身子,怎么支撑得了那样硕大头颅,平常怎么生活,怎么行走,怎么保持好重心,才能不被头拉住向前倾倒?
小动物生相极是生疏,钟旭回想自己亲眼或通过各种信息渠道见到过的动物,都没有这种形貌的。他好奇的蹲下,双手抚住小动物,细细观察良久,才问,“呵呵,你是人?还是……啥?”
“哈哈,我可不是人,不过,我也不知道我是啥。”小动物甩甩大耳,“自我一开始有记忆,就只记得自己被困在昆仑山上的一棵大石柱里,后来有一天天降大雷,劈碎石柱,我就跑出来了,出来后到处玩耍,可好玩了,可惜玩着耍着肚子就饿了,我闻了一闻,闻到昆仑山的南边,有好多东西好香啊,就跑向南边寻找,可惜刚找到好吃的,就有一匹大狼出来咬我,不让我吃,我就跟它打架,打啊打啊打,从地上打到天空,再从天空打到湖里,又从湖里打到地上,再后来,有个女人带着两个小孩来帮那匹大狼,它们人多了,我打不过,结果就被那女人捕住,关进你遇到我的那个洞里面了。”
“对了,那个女人说,她叫观音,和我打架的那匹狼名叫饕餮。”似乎时间隔了太久,小动物竭力思索,“她说因为我和饕餮打架,导致天地色变,山川崩塌,人间连年大雪,甚至改变了地脉走向,毁灭了千万生灵和一个朝代,看在天命本是如此流程,和我年幼无知份上,她不杀我,却把我关在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一直关了,数百年哪。”
观音,饕餮,毁灭了万千生灵和一个朝代,数百年前?钟旭左思右想,只想到历史课上学过,数百年前,确实是明朝灭亡的时间。史书记载,明朝末年连年大雪,如毛如珠,气候酷寒,人多冻死,然后旱灾,瘟疫,蝗灾流行,天灾一起,人祸接踵而至,农民起义连绵不断,北方游牧民族拼命南下抢劫,内忧外患并起,直至国破。
按钟旭原来概念,明朝灭亡,是天气变化和历史趋势的必然结局,不想按小动物所说,这一切变化,却是起自于它和饕餮争抢食物,一语不合大打出手而造成的偶然结果,细想其中的来龙去脉和因果关系,两套说辞,南辕北辙,基本无法并存,唯物正确还是唯心有理?思来想去,钟旭只觉得脑袋都大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