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这是我们今天捡来的东西,劳烦您过目。”一个衣着灰色布衣的男子低头哈腰的想眼前身着暗红色锦缎的胖子鞠躬行礼,顺便将手上的缩成一团的“东西”向前一扔,礼貌的向后退去。
身材臃肿的胖子斜着豆大的眼睛打量地上的东西,执在手中的书本做出一个厌弃的掩面姿态。他转了转头,灰衣男子立即会意将地上的“东西”翻了过来。
隐约下可以看出是个稚嫩的孩子,衣服破烂不堪,干裂的唇泛着血。灰衣男子抓起失去意识的男孩的脸颊,谄媚的对着胖子笑着。
胖子左右看了几次,喉咙间发出类似满意的沉吟:“嗯,不错,洗干净了应该长得很水灵,花钱了吗?”
男子急忙道:“不不,这个是我们外出的时候捡的,寻思着还不错,就给老爷带回来了。”
胖子满意的看着男子点点头:“不错,算我没白养你,把他弄醒,然后烙上印记,跟那些奴隶扔在一起。”
胖子转身欲走,灰衣男子去站在原地局促的挫折手,似乎有什么为难的事情。胖子瞥了男子一眼,厌弃道:“下去领赏吧!”
“谢谢老爷,谢谢老爷!”男子脸上乐开了花,没有什么比银子更能让他开心。他立刻抓上地上的孩子恨不得一路蹦着倒退的离开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从那天开始,他就在做一场噩梦,一场好长好长的噩梦,无论他睁开多少次眼,眼前的场景都不会改变。
那一天,他像往常一样,不读书和父亲闹脾气,父亲追着他满院子跑,他躲到母亲身后寻求庇护,就在那时许多带刀侍卫冲到家中,以私受贿赂,陷害官员为名,就将父亲带走问斩,母亲当场自杀。他被流放,半路上他被看押人扔掉。本以为逃出魔窟的他却再一次进入了牢笼。
他看的见,看得见那个胖的看不见自己脚趾的胖子,也看得见那个提着自己的尖嘴猴鳃的小人。他也能看得见那个烙的通红的铁烙逐渐向自己逼近,他能感受到那个炙热的温度,可是他跑不了,喊不出声,手脚都被按住了,他也没有力气挣扎。除了接受这一切,他别无选择。他唯一能喊的就是在烙铁烙在手腕上的那一刻所发出的嘶喊。
谁来救救我?爹,娘。谁来救救我?我一定好好读书,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我错了,我再也不给你们添麻烦了,让我背什么书我就被什么书,要我上什么书院我就上什么书院。我再也不忤逆你们的意思了,求求你们,谁来救救我?
手臂上的灼烧感痛得他不停地哭喊,疼痛消耗着他最后一丝力气。
之后他还记得他被带到院子里有人剥光了他的衣服,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身上的衣服被当做抹布,有人粗野的擦干他身上的水,给他换了套衣服。然后他又被拎起来扔到了一个充满黑暗的地方。
干巴巴的馒头和水被送到漆黑的屋里,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拿了,不,应该是不想去拿,胳膊上火辣辣的疼,感觉痒痒的,有什么东西顺着胳膊流了出来。就这样死了该多好。
他闭着眼,脑海里回想的是那个温暖的衣食无忧的家,觉得难受吗?那就闭着眼吧!一觉醒来什么都没有了,都是梦,一场噩梦而已。会过去的!
泪顺着眼角止不住的往下流。他已经闭眼那么多次了,为什么这场梦还没有醒,为什么他还是看不到父亲看不到母亲,脑海里出现的全是母亲撞死在门前的画面。为什么嘱咐他好好活下去,自己却选择了死亡?好自私,好自私。为什么要扔下他为什么啊?
他像个死尸一样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闻着身下腐烂发霉的枯草他觉得自己也一同朽烂了。
“喂,你还好吧!”黑暗中耳边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
他没有作答,依旧装死。
“吃点东西吧,不然你会撑不住的,趁着天还没亮,好好照顾自己吧!”
“喂,李超,不要和他说话,省点力气,明天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屋中又渐渐恢复了平静,如同死寂的黑暗。
他蜷缩着,如果听不到那该死的心跳,那么他就死了。如此,该多好啊!就这样陷入黑暗,死去,就这样就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他觉得自己就要这样陷入黑暗死去的时候,一缕刺眼的阳光破门而入,他紧抓着枯草,咬咬牙。
“哪一个是昨天带回来的新货啊?”胖子依旧臃肿,在几个人点头哈腰的簇拥中如一堵墙站在门口。
这是一个简单的屋子,简单到没有任何可以描述的地方,屋中挤着十几个孩子,最大的不过十二岁,最小的不过四岁,他们或惊恐或麻木的看着胖子向里面蜷缩着。只有倒在地上的那个孩子如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胖子背后有一个识趣的人立刻拉起地上那个孩子,抓着他的脸给胖子看。胖子皱了皱眉,脸上的横肉变成了无数肉褶:“长得还可以,只是这个表情看着真不让人开心,华子,教教他规矩。”
捏着男孩脸的男人立刻答应,他用力拧过男孩的脑袋,谄媚的样子立刻变得凶悍起来,教训道:“小杂种,这种表情摆个谁看呢?赶快笑一个,别扫了老爷的兴致。”
男孩仿佛没听到一般,依旧一脸死寂,华子瞥了一眼身后皱眉的胖子,心中脑恼火自己丢了人,一气之下举起手就要朝男孩的脸上扇去。
“等等,忘了规矩吗?”胖子不悦从嗓间挤出一个声音,华子的手立刻落下,低头哈腰的道歉。
“哪都可以打,就是不能把脸打坏了,不然,看着岂不恶心?”
“是是,是。是奴才糊涂。”说罢,华子举起男孩猛的向地上砸去,其他孩子眼睁睁的看着却不敢出声。
男孩闷哼一声,死寂的眼睛终于在眼眶里打转,扫视了胖子一眼,又不屑的转过头。这个举动落在胖子眼里,他嘴角一抽,讽刺道:“小杂种,是我救了你的命。你就这样对我?”
男孩似挑衅一样抬眼看了胖子一样眼,又闭上眼睛。这个举动彻底恼了胖子。他暴躁的将手中的书狠狠砸向男孩,大喊道:“刚来的就是不懂规矩,你们好好教教他!”
华子恶狠狠的踹了男孩衣角,提着他走出了小屋。胖子笑嘻嘻的看着剩下的孩子们,让他们不寒而栗。
那天晚上他如同第一天一样最后被被扔进小屋,他不住的咳嗽身体不住的痉挛。他像一只受伤的小猫窝在黑暗的角落里。
“你没事吧?吃点东西吧!”黑暗中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他依旧没有作答。他不想笑,更不想对那些人笑。他们要打死自己就来吧,反正也无所谓了。
接着,第二天,第三天,不笑的男孩都会被拉出去抽打一顿,然后强行给他灌食吊住他的命,那些人下手很狠,而且十分知道力道,每次都不会把他打死,会给他留一口气。连他自己都有些麻木了,身体对于疼痛的感觉也渐渐迟钝。
“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你还是按照他们说的做吧!”
“李强别白费力气了,他是个哑巴,说不定还是个聋子,我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死去,哪有空管他,他想死就让他去死好了。”
“可是,王放,我们都一样。”
“一样?”黑暗中,那个叫王放的孩子冷笑一声。
“这周围,除了我和你说话,还有谁理我们吗?每个人都提心吊胆,没空浪费时间说话。”
李强沉默,对于地上这个孩子,他只是轻叹一口气:“不要糟蹋自己的性命,对我们而言活着便是一种恩赐,所以你不要在我面前糟践这种恩赐。我们都想活下来,无论怎样都想,所以请你不要做出一副我想死却死不了的样子,你要真想死,随时都可以。”
潮湿的草垛里有脚步声逐渐远离。
要想死随时都可以?倒在地上的男孩不停地咳嗽着,是啊,要想死随时都可以,他大可在母亲死的时候就一起去,但是为什么苟活到了现在?因为母亲的那句你要活下去吗?或者是因为他不敢?他对死还是有畏惧的,他无法做到像母亲果决,他对生还是有留恋的吧!或者是希望有谁可以救救他。他装作这么可怜自暴自弃的样子只是希望博得某个人的同情,然后救救他。
他真的想死吗?因为那个叫李强孩子的一句话,让他想了很多。他怎么惨究竟实在给谁看呢?这世上再也不会有心疼他的人了。草垛上的男孩试图用小臂支起身体,他不想在躺着了,没有人会同情他。这些天,那些画面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父亲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一句话,一道圣旨就夺走了父亲的性命。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来得太快,谁能给他一个解释。贿赂?徇私?怎么可能。父亲可是连楚王都赞扬过得清官,并且自比为左右手。为什么会是这个结局,他不认同,无法接受。
父亲一定是被人陷害的,他要替父亲洗刷冤屈,这是他活下来的意义!他不能在这么躺下去了。他还有事情要做。
李强听着黑暗中刺耳的枯草声,和不住的咳嗽声,知道那个孩子起来了。当一个人察觉到自己的可怜没有人在乎的时候,他就必须起来了。这世上能活下去的不是谁比谁可怜,而是谁比谁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