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屏双手交叠在腹前,低垂着头,欠了欠身。
“让小姐失望了,是赵管家来了,奴婢特来通传一声,不知小姐是否现在接见?”
“赵管家?他来做什么?”秦挽依不解。
“奴婢看到他的身后跟着一名妇人。”翠屏寥寥几个字,已经让秦挽依想到了什么,看来是奉了秦徵的命令,给院子添置的老妈子。
“让他们直接进来吧。”秦挽依坐起了身体,等在那里。
奶娘房间较小,所以,她直接能看到两人从门口进来。
走在前边的是赵管家,四十岁不到,微微弓着身体,这是在主人面前习惯的姿态,不知不觉中就定型了,许是经常跟随秦徵外出的缘故,他的皮肤显得略微黑了一点,但看上去比较矫健,腿脚很利索。
跟在他的后边的就是翠屏所说的妇人,四十岁左右,穿得普普通通,但脸上油光发亮,身体肥胖,腰上两层赘肉,臂弯上挂着一个包袱。她的神情似乎有些不情不愿,上嘴唇往上撅着,很是不屑,走路都拖拖拉拉。
赵管家进屋之后,先朝秦挽依行了一礼,才说明来意:“大小姐,老奴特奉老爷之命,请示二夫人之后,调了一人过来服侍大小姐和三小姐。”
府里人员调动算是内事,必须要经过张氏安排,她倒是忘了还有这件事。
“原本在哪里服侍的?”对于张氏同意调来的人,秦挽依自然要斟酌仔细着用,若是存在危险,宁可不要。
“回大小姐,郭嫂是在厨房帮忙的。”赵管家回道,没有任何不敬之色,按理来说,她如今是失宠,人人都是避而远之,想来赵管家也知道太子妃一事,所以对她也算照顾。不过,听秦徵的口吻,应该还没有告诉第三人才对。那么,就是说,赵管家对谁都是一个样子。看来,最会做人的还是赵管家。既然不知道她会失宠还是得宠,只要尽到本分就好,谁知道日后会怎么翻身覆身呢。
“厨房?真是个好地方呢!”相府一顿虽不比皇宫皇帝妃子的规模,但鸡鸭鱼肉顿顿不少。秦徵如今只有一个张氏相伴,底下无子,只有三个女儿,她们两姐妹又在院子里吃了,剩下的三人,能有多大的食量,可想而知,剩菜剩饭,必定不少。相府主人吃不完的东西,本该要倒掉,但在厨房里边,谁还会去管,厨房里边的人就可以打包带回去,难怪吃的腰肥膀子粗。
“大小姐,如果你没有意见,郭嫂日后就在这里服侍了?”赵管家躬身等候结果。
“不急。”秦挽依竖起手掌,让赵管家别说话,“郭大娘,我口渴了,劳你去厨房泡杯水送来,顺便也给赵管家端一杯茶来。”
“泡茶?这种事情怎么让我做?不都是丫鬟的事情吗?”郭氏看了眼一旁站立的翠屏,喏诺着道,声音不轻不重,正好够屋里的所有人听到。
“咳咳……”赵管家轻咳一声,斜斜地睨视了一眼,郭氏闭上嘴巴,却还哼哼唧唧,赵管家硬着声音道,“你是下人,大小姐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哪里这么多没用的话。”
“也对,这种事情怎敢劳烦郭大娘呢,翠屏,还不快去泡茶。”秦挽依拖长了语调,让人听不出来她究竟怎么想的。
郭氏微微一笑,仿佛这才像话一样。
“郭大娘,你觉得我这儿怎么样?”
郭氏环顾一圈,一双雪亮的眼睛横看侧看,将奶娘的房间三位立体扫视过后,脸上更加不屑,嘴唇撅得老高。
“大小姐,不是我说你,你这种身份,怎么能住这样的地方呢?”郭氏没有掩饰就说了出来。
“我也觉得我不应该住这种地方,至少也得有个像样的院子,里边起码也得三四间屋子,主屋里头,要宽大明亮,床铺也要上等木材定制的,架子上摆满了奇珍异宝,天天绫罗绸缎,日日山珍海味,对吧?”
“对对对……”郭氏兴奋地道。
“咳咳……”赵管家轻咳几声,郭氏醒悟到什么,尴尬一笑。
“郭大娘觉得厨房怎么样?应该很不错吧?那儿的厨娘,每天换着法子做出各色各样的美味佳肴,让我爹吃的称心如意,做得好,还能打赏呢?”秦挽依笑着道,仿佛纯粹地在聊天一样。
“是呐,大小姐,林大姐的厨艺真是不错。”郭氏笑呵呵地道,说起感兴趣的事情,都快忘了来这里的目的了。
真亏张氏想得出,让这种只知道享福的人过来服侍,都不知道日后是让郭氏服侍她,还是让她这个大小姐服侍郭氏?
“咳咳……”赵管家又是几声轻咳。
“赵管家,可是喉咙不舒服,看你咳得不轻啊。”秦挽依懒得再跟郭氏讨论什么,郭氏心思是简单,但是好吃懒做的简单,赵管家对相府里的人应该清楚的很,既然将郭氏带到这里,无非也是受了张氏的意思,“你是相府日理万机的管家,哪里不适可要尽早治疗,相府内里的事情,可要仰仗二娘和你呢。”
“大小姐言重了,老奴不碍事的。”赵管家也不好意思再咳。
“郭大娘,可怎么办才好呢?”秦挽依无奈地道,“我毁了容,婚事没了,往后想要嫁人,都未必会是官宦人家,所以,爹不可能会给我这些的,没有让我而死已经不错了,所以要让郭大娘失望了。”
“这这这……”郭氏当下变色,埋怨起来,“赵管家,你说这是个什么事啊,在这儿服侍,我看不如回厨房呢。”
“就这么办吧,我也不想耽误郭大娘的前程,留在这里,是根本没有出路的,也不知道二娘怎么想的,把你派到这里来服侍,实在太对不住你了。”秦挽依满含歉意。
郭氏一听,翻脸了:“赵管家,不是你说日后大小姐……”
“你先出去。”赵管家不想在此造成更大的麻烦,将还在喋喋不休的郭氏强硬地请了出去。
终于眼不见为净了,此时,翠屏已经端着两杯茶进来。
“大小姐,实在对不住,是老奴的失职。”赵管家毕竟是明白事理的人,郭氏少根筋,不代表他看不明白,如果这样还想让郭氏留下,就别怪她翻脸。
“难为赵管家了,锦上添花谁不会做,但雪中送炭又能有几人,这种事情,又有几个甘愿来这里服侍,有多难办,我懂的。”而且,做错的又不是赵管家,毕竟,他还得向张氏请示,张氏拍板的人是谁,那就是谁了,更何况,才得罪了秦静姝,张氏不借题发挥,就不是张氏了。
秦挽依通情达理地道,让赵管家呆愣了很久,若是放在以前,不是破口大骂就是砸东西赶人了,哪像今天这么和气。
“老奴接下来会精心挑选,不会再出现类似的事情。”赵管家一边赔着不是,一边承诺。
“往后我自个儿选吧,都这么过来了,不差这几日。”赵管家能在秦徵面前说上话,秦挽依还得与他营造良好的关系,像今日这种情况,若是她稍微有点分量,赵管家就会向秦徵请示,在耳边唠嗑一声,秦徵明白了,也就会换人,可惜他直接通过张氏就把人给带来了,反正茶也上来了,索性就周到点,“赵管家坐下说话吧,翠屏,上茶。”
“多谢大小姐。”赵管家没有推辞,坐了下来。
秦挽依抬起双眉,看来还有事情。
“大小姐,老奴今日过来,除了这件事外,还有事情要跟大小姐商量的。”赵管家取出一张信纸,上边白纸黑字,不知道写了些什么。
果不其然,还真有事情。
“不敢,有什么事情,赵管家直言便是。”秦挽依向翠屏使了一个眼色,翠屏会意,将信纸接了过来。
“大小姐和三小姐明日外出祭拜一事,老爷已经全权委托老奴去办,老奴根据老爷的意思,稍微罗列了一些事宜,不知哪里还有遗漏之处,还请大小姐指出。”赵管家虽然客气地接过茶盏,但没有喝下,只是静静地等候她还有什么补充。
秦挽依见是奶娘的事情,眉色一正,将信纸接了过来,果然,在这个朝代,就得靠身份和地位说话。才交代的事情,秦徵就已经勒令去办了。
奶娘这一生,献给了她的娘亲,可惜,她一个下人,无法进入相府祠堂,安葬之地,也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秦挽依一览信纸,上边详细地列出了一些事项,包括奶娘坟墓的选址,规模大小,安葬陪物,石碑刻字,白绫灵幡,香烛冥纸等。
排场已经很大了,仿佛刻意让人看到似的,秦徵还真以为皇上和太子会在意吗?
“赵管家办事,我自然放心,无需增添什么了,至于白绫灵幡,就不必了,已经葬了,也没有哭坟的必要了。”秦挽依不会让秦徵拿奶娘的事情做文章,只想安安静静的办理丧事而已。
“可是……”赵管家面露为难之色,“这是老爷特意吩咐的。”
“我明白爹的心意,但过犹不及,若是放在将奶娘草草了事的时候,或许还有意义,如今,动静越响,只会让人指责不是,爹是顾虑周全之人,应该会同意我这么做,就算不同意,由我去说,你先按我的意思去办,后果我自己承担。”
这件事情上,秦挽依的态度颇为强硬,赵管家只得先应下来:“老奴明白了。”
“至于香烛冥纸,我已经准备了,也无需购置,只希望能给奶娘找一个风水好点的地方,希望她来生子孙满堂,得到荫庇,至于石碑刻字……”秦挽依想了想,平日里奶娘奶娘的叫,她都不知道奶娘的姓氏,“翠屏,奶娘生前可有提过,她的真名?”
“奴婢听奶娘说起过,恕奴婢不敬,奶娘原名叫丁西花,后来大夫人给她改名叫木槿,奶娘说自己很喜欢这个名字。”翠屏回道。
果然,相府里边,还没有翠屏没有听说的事情。
“那就刻上叶氏婢女木槿之墓,挽月立。”
秦徵虽然同意给奶娘隆重下葬,但绝对不会同意将她母亲的名字刻在石碑上,也不会同意她跟素月的名字一并刻在上边,只能自己明白就好。
“老奴知道了,这就让人去选地方,刻石碑,明日之前,一定会为大小姐办妥的。”赵管家应道。
“有劳赵管家了,明天的话,我想亲自看着奶娘的棺木入葬,再见她最后一面。”秦挽依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们应该也不会弄虚作假了,随即将信纸递还给他,“翠屏,你送赵管家出门后,替我向素月传一句话,如今还是正月,木槿花花期在六月至九月,这个时节,可能无法采摘到,就让她作画一幅吧。”
“是,小姐。”翠屏伸出一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赵管家,这边请。”
“老奴告退。”赵管家转身,一边将信纸塞入袖口,一边往门口走去。
“小姐,你慢点啊,奴婢快跟不……”
正当赵管家跨出门槛的时候,外边想起一道有点熟悉的声音,正在细想是谁的时候,已经听到一阵怒吼:“秦挽依,你是不是在里边!”
赵管家躲闪不及,被冲撞到,手中的信纸飞落了下来。
“二小姐?”赵管家半响才出声,回过神后,才俯身捡起地上的信纸。
“赵管家,你怎么会在这里?”秦静姝看到俯身的人,收敛了神色,却仍是面色不善,一眼瞥见信纸,若是平常,她也不会在意,可今天是从秦挽依屋里带出的,不免问道,“手里是什么东西?”
“回二小姐,是一些有关……”
未等赵管家说完,秦静姝已经劈手夺过,展开一看,竟是些死人要用的东西,觉得晦气,丢了回去,一脸嫌弃,避之不及。
“这是给谁办丧事呢?”
赵管家将信纸折叠好,重新放回袖中:“是大小姐和三小姐的奶娘。”
“一个下人办的这么隆重,还当相府什么人死了呢?”秦静姝轻嗤一声,秦挽依无声地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