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放开我。”
眼见着还有秦挽依看着,钟乐轩警告道。
“不放,我就是不放。”孙雯黏上来,就不会轻易扯下来。
“我还是去劝劝吧,轩儿肯定受不住了,阿九就拜托你了。”钟彦凡带着一分无奈,向秦挽依告辞后,便去看那对母子了。
或许这才是真真正正一家人该有的样子。
人已经散了,既然答应了照顾钟九,秦挽依没有退却,而且,无论如何,钟九还是她的病人。
拾起落在地上的包袱,她转身进了屋。
屋里,钟九还保持着方才离开时的姿态,可能因为动过手术的缘故,他显得很虚弱,往常的警惕,也弱了几分,否则,屋里出现多余的人,他早就已经醒来了。
至于钟流朔,还在房梁上,只是换了一个睡姿而已,整个人侧躺着。而灵儿,可能知道进来的会是她,连眼皮都懒得动,继续窝着趴在钟九的脚边。
其实,因着钟九的关系,她也得到了照顾。
或许是她多疑了,能被这么多人不离不弃的照顾,钟九又怎么会是恶人呢?
重新在床上坐下,不知为何,秦挽依能感觉到一分安心,像是找到归宿一般,一颗心,不再悬着。
可能因为钟九身上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感觉,仿佛有他在,一切都不用担心,正是因为如此,钟流朔才能在房梁上守着,而灵儿也片刻不愿离开。
秦挽依伸手,握住钟九的手,他的手,还是那般温实如初。
“九九,今日我才知道,原来你也会欺骗。但我也知道,你没有伤害过我所珍爱之人。或许当初我们还不够熟悉,不够让彼此相知,所以你才有所隐瞒。不过,我想,从此刻起,希望我们不再有谎言,哪怕是善意的。否则,我会分不清什么才是真实的,什么又是编织的。”
秦挽依喃喃自语,她不知道钟九是否听进了,但至少她说了,说了便如释重负,说了就能给彼此一个机会。
机会?
是给彼此,还是给自己呢?
秦挽依靠着床壁,毫无防备地合上双眼,想必只有自己知道。
窗外的黑夜,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消散,天边悄悄泛起鱼肚白,已然是新的一天。
秦挽依早起出门,两人一猴还在睡着。
只是,当她关上房门的那刻,床上的人,睁开了双眼,眼神清明,不似刚醒来的迷糊和茫然。房梁上的人,侧身而躺,一手拄着脑袋,一边抖着双腿,眼眸望着闭合的房门,没有睡眼惺忪。床里的猴子,睁开双眼,见没事,晃了晃尾巴,又睡眼朦胧地闭上双眼。
“九哥,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无缘的嫂子呢?”钟流朔望着那道曾经怎么也不可能会入眼的倩影,喃喃道。
钟九望向床顶:“我自有打算。”
“九哥,咱这无缘的嫂子单纯,我接触过来,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秦挽依了,有些事,不是她所能控制的,所以……”
“对她改观的,已经不止一人了。”钟九明白钟流朔想要说什么,“其实,她不单纯,只是习惯把坏的事情往好的方面想,把事情想单纯点而已。”
“九哥,如果这次你能站起,你们……”
“放心,昨日已如昨日死去,我们两个,所有的恩怨,已经两讫了,我会给她一个解释的。”钟九透过房门,仿佛能看到秦挽依一般,承诺道。
秦挽依才出门,便看到院子里边,一道峻拔的身影,负手而立,闭上眼睛,迎着晨风,一呼一吸,吐纳之间,仿佛与天地融合在一起。
“大师姐夫,早。”
钟彦凡回首,一眼就触到那张笑容灿烂的脸,略微颔首:“早啊,挽依。”
“昨日你们匆匆离去,后来如何了?”秦挽依关心起钟彦凡的家事来。
钟彦凡苦笑一声:“儿子大了,有些事较真了,不过,阿雯没有办不到的事情,他们母子,有些时候,有他们自己的相处方式。”
秦挽依了然地点头,孙雯虽然胡乱,但有门道。
“大师姐夫,今日我就要和阿轩出行了,趁着他还在休息的时候,我先去配点药,过几日,你与大师姐替九九将药换了,然后我再写一个恢复的训练流程,到时候让九九参照上边的锻炼就行了。他的双腿,毕竟才切除肿瘤,这么多年从未站立,所以不可操之过急。”
秦挽依仿佛已经将昨日的所见忘得一干二净,这样也好。
“好,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若是有什么需求,尽管提出来。”钟彦凡很是体贴,在他眼里,她就像个孩子一样,哪怕连孙雯,都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
“当然,等这儿的事情告一段落,大师姐夫一定要请我们去你的小酒楼搓一顿,慰问慰问。”
“哈哈哈,好,这是必须的,不过到时候,你得征得师父同意,否则,我可吃力不讨好了。”钟彦凡笑着应道。
“放心,这么多人,还怕应付不了一个老头子师父,你就准备掏腰包出大血吧。”秦挽依摩拳擦掌,似是要大干一场。
钟彦凡摸了摸鼻子:“看来我得先多积攒点银子,才够让你们这群饿鬼投胎的人大吃一顿。”
“那我就不打扰你的攒钱之路了。”说完,秦挽依走出灵柩别苑,往阁楼走去。
居住在杏林别苑和青囊别苑的病人走后,药王谷顿时显得空荡静寂,路上再没有来来往往看病的人。
在空旷的阁楼大堂配了药,秦挽依从厨房取了炭块,在柜台上用小刀削成尖尖的炭笔,这才握在手中,在开药方的纸上,给钟九写下术后的注意事项。
回到灵柩别苑,秦挽依正想把药和纸送进钟九所在的屋里,不曾想,钟乐轩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一出面,就拽着她往外走。
“喂,你干嘛呢?”秦挽依完全不受控制,脑子还转不过弯来。
“还能干嘛,这都第几天了,当然要出发前往沽州了,这都让你耽误多少天了。”钟乐轩暴吼道。
秦挽依左手药包右手纸张,尖叫道:“我这不得准备准备吗,好歹让我把东西先放下好吗?”
“去去去,赶紧点。”钟乐轩双手环胸,一脸不耐,再在药王谷呆着,肯定会被这两个女人给逼疯的,尤其是叫孙雯的女人。
秦挽依匆匆忙忙进屋,嘴里碎碎念着,皆是在埋怨钟乐轩的不是。
她放下药包,屋里的两人一猴还在蒙头大睡,跟猪一样,没点动静。
不过这样正好,她瞅着几人的动静,小心翼翼地顺手牵羊地抽走了钟九的一件衣服,揣在怀里,神不知鬼不觉,这才悄声快退,水到渠成。
“九哥,无缘的嫂子拿你的衣服做什么,而且偷偷摸摸的,感觉像是在偷你的衣服一样?”房梁上的人,将整个过程看在眼中,很是不解,见过女人偷男人,就是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女人偷男人的衣服。
“因为胆小啊。”钟九难得在术后露出一笑,犹如拨开云雾看到明月一般,“还有记住,千万别让她听到偷字,到时候又是一番长篇大论,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钟流朔恍然大悟:“明白。”
院子里边,钟乐轩是盯着秦挽依出来的,一看到她的架势,迎面就问:“你捧着他的衣服干什么?”
“这……”与钟乐轩上路,自然不能让他知道她的用途,只能胡诌道,“不是情况紧急吗,只能拿九九的衣服换洗了,你总不能让我一直穿这一身两天没洗的衣服上路,然后再闷个几天吧?”
钟乐轩厌弃地退避一步:“走吧走吧,马匹已经准备好了。”
“马匹?不是马车吗?”秦挽依怔在那里。
“药王谷里边从来没有马车,等等……”钟乐轩顿觉有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不要告诉我你不会骑马?”
“不会骑马很丢人吗?”秦挽依捧着衣服,喏喏地道,“之前都是烨风和任飞带我的,我哪里自己骑过马。”
“什么?你的意思是,让我载你到沽州吗?而且你还两天两夜没有洗过澡?”钟乐轩吼道。
秦挽依腾出一只手,掏了掏耳朵,就是这个意思,其实不用这么大声的。比奇提示:如何快速搜自己要找的书籍
前往沽州宽敞的山道之上,一匹褐色骏马当先,黑色骏马和白色骏马紧随其后,三骑绝尘而过。
青衫男子,一边手握缰绳,一边余光瞥向山道内侧身着蓝色束腰长裙的女子。
“四师姐,还好吧?”
眼见着秋韵水脸色白发,嘴唇苍白,身体摇摇欲坠,马匹也是逐渐落后,她却还是努力扯动缰绳跟上孙遥,韩木实在看不过去,心疼之余,一边牵动骏马靠近几步,一边关心询问。
日以继夜的赶路,让秋韵水娇弱的身体渐渐有些吃不消,加之她刚刚伤重才好,本是休息调养补充血气之时,如今虚弱不堪。
孙遥察觉后边的动静,紧了紧缰绳,转过头,看了一眼秋韵水的状况,的确不适合赶路,否则,还得先行抢救她。
“吁……”孙遥勒住骏马,往回走了几步,“停下休息一会儿。”
“师父,我还撑得住。”秋韵水并不想任何人因为她而耽误要事。
“赶了这么久的路,马匹也受不住,别再废话了。”孙遥难得没有破口大骂,若是换上秦挽依,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翻过这个山头,离沽州也不远了,也不在乎一时半刻。”
说完,孙遥勒停骏马,翻身而下,七十来岁的年纪,不显丝毫老态,矫捷地跟年轻人一样。
孙遥已经下马,秋韵水别无选择,知道师父是为了她,只能慢慢停下骏马,想要赶紧休息一会儿,以便早点出发。
正待下马,忽然,她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黑,重心一个不稳,从马上轰然跌落。
“四师姐!”
韩木眼疾手快,忙落马上前,伸出双臂,秋韵水一头栽倒在他的臂弯中。
抬了抬眼皮,秋韵水缓缓睁开双眼,却看到一张满是关心的脸,近在咫尺,让她有些不适,那双溢满担忧的眼眸,倒映着她的身影,仿佛将她笼罩在其中,逃离不得。
“五……师弟,我……没事。”她慌忙挣脱,站直身体,脸上因此有了几分红色,神色很不自然。
温香软玉骤然离开,让韩木有一分失落。
“四师姐,你先坐着休息一会儿。”韩木转身,从骏马上取出一个水袋,递给她。
秋韵水推了推:“先让师父喝吧。”
“不用了,老子自己备着。”说完,孙遥已经从马匹上取下水袋,一边走一边拔开塞子,走到秋韵水所坐的石头边上,仰头一饮,“把手抬起来。”
秋韵水顺从地伸出手。
孙遥搭着她的手腕,仔细一听:“没什么大碍,到了沽州后,好好休息一晚,也就无恙了。”
“多谢师父。”秋韵水心怀感激之色,眼中隐隐约约泛着水珠,她偷偷拭了拭眼泪。
孙遥转开头,若无其事地打量起四周。
韩木心下触动,却也是不去看她,不想让她尴尬。
山道边,地上插着一根粗实的竹竿,倒着几根细竹竿,还有几个茶壶茶碗,零零落落。
韩木走到孙遥旁边,一眼扫过:“师父,我们一路过来,连个茶棚都没有,看来多半是被暴雨冲走了,山道之上,都已经如此,难怪山下会有水灾。”
“沽州及周围州府,虽然土地肥沃,但地势低平,容易引发水灾山洪,连日暴雨,造成如此局面,也是在所难免。”孙遥虽然觉得惋惜,但他不通水利,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虽然洪水已退,但山路不见人往来,看来这次沽州伤亡不轻。”韩木的木头脸,也不免染上一分隐忧。
秋韵水静静坐着,听着两人一言一语讨论着沽州的灾情。
她虽然在沽州长大,但儿时只困在秋家,足不出户,而离开沽州之后,又一直呆在药王谷,偶然的几次出行,也从不靠近沽州,对她而言,沽州显得一片陌生。
过了小片刻,孙遥观望一眼天色,回头道:“韵水,好点了没有?”
沉浸在思绪中的秋韵水,没有听到孙遥的话,定定地望着前方,仿佛在遥想什么。
韩木走到秋韵水身边,蹲下身体,一手握住秋韵水的手:“四师姐?”
感觉手中的温热,秋韵水意识到什么,仿佛被炭火触碰一样,慌忙抽手,脸色惊慌而又很不自然。
韩木的手,悬在半空。
他方才所握的那只手,正是被庄楚楚挥刀割伤的手,虽然经过秦挽依照料,但如她所言,其他地方的伤疤渐渐淡了,唯有尾指上边,还是留下了永远消除不去的伤疤。
当初,他初到药王谷,就是那双手,牵着他,为他一一介绍,让他慢慢熟悉,让远离家乡孤身在外的他,有了一种眷恋和归属,所以,他才防备着任何人接近她,独占她的善良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