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墨看着旁边两个兴奋异常的‘小叔叔’和‘小舅舅’不由莞尔一笑。方才李念李想以及顾长乐在场中表演的时候,他俩互相比较、吹嘘,说的话很是逗人。曾经,他也是这样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呢。
只可惜,十多年前家门的惨祸让他一下子就对如今这个世道这个朝廷异常的失望。曾经,他将希望寄托在琅琊山,可区区一个琅琊山也不可能一直那么安乐。这世上是没有桃花源的。
他今天来是被明晖拉出来散心的。骆家给琅琊山的旧人带来了不少的麻烦,哪怕是没有入朝堂或是军营的人都在被为难着。对此,有些人也开始渐渐有了微词。就在昨天他还和二当家发生了一场不愉快的争执。二当家说当初大家聚在一起何等快活,如果不是他力主解散了木石村,今天怎么会个个都那么憋屈。还说他为了逞英雄为了救一个女人,把大家伙都拖累了。
明晖知道以后,一早上门把他叫到秦王府看热闹。
“知你者谓你心忧,不知你者谓你何求!其实一开始我也有些纳闷你为什么为了一个周氏就和堂堂骆家对着干。后来琰儿对我说你是想为琅琊山解除最大的隐患我这才明白过来。二当家的是个粗人,而且如今的日子和从前的逍遥自在比,的确是太过悬殊。他想不通,有怨言也是很正常的。”
方子墨听到顾琰一早明白了他的用意不由有些震撼,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平静。心道我果然一直没有看错她。这样的知己,的确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早知如此,那天在国师私宅应该多和她说说话的。如今要再寻机会单独见面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我难道不想一直过那样逍遥自在的日子么?我甚至还想过等山寨壮大到一定程度,干脆割据呢。可是,朝廷根基不弱,前任国师搞出的乱象也都消弭。当时不解散又不肯被招安,那就只有等着大军来围剿了。如果要反抗到底最后的结果已经注定,难道看着大家伙尽皆成为刀下亡魂么?而且还子子孙孙都不得解脱。”他对如今的时代失望,却又看不到新的希望。这就成了一个心病,让他一直难得欢颜。哪怕是有了娇妻,又即将为人父,也摆脱不了这样的寂灭感。
其实皇帝也曾问过明晖能不能劝明晖留下,只是明晖知晓方子墨的心思早就脱离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的境界了。他怎会再入君王彀中。入朝为官做宰,这和国难当头之际拱卫边疆还是不同的。他如今种种,一是为了守卫西疆,二就是希望琅琊山的故人们能得一个善终。旁的大概都不放在心头了。所以,提了也白提的话他就懒得张口了。
“看、看,我侄女儿射中了。”场上李想一箭中靶,李意欢高兴的道。
如今李家两个姑娘入学三个月,气质大改。哪里还是当初弱质纤纤的尚书府千金。李尚书对此皱眉不已。但是,人都已经送来了,俩小姑娘还学得格外上心。他如果不想得罪秦王,也没有半道硬把人带回去的道理。真是看错秦王妃了,还以为她捣鼓个贵女书院出来就是教琴棋书画呢。居然连剑法和骑射都教。不过想想,真要是个只懂诗词歌赋的,当初也不能在那样混乱的境况下救下他的幺儿了。
顾珲撇嘴,“我外甥女也没有脱靶啊。”不过,的确没有李家姐妹靠近靶心就是了。可是,长乐琴弹得那么好,再要求她箭也射得同样好,似乎有点苛求了。不是每个女人都像琰姐姐那么妖孽的。也难怪当年母亲怎么都容不下她了。有她在,母亲的亲生女儿是一辈子都只能做绿叶。
“我好久都没有见到琰姐姐了。”李意欢叹道。
“在秦王府我都算外男,轻易不好进内宅。你就更是外人了。我姐夫才不乐见有你这么一个外人成天念叨我姐姐呢。”顾珲道。从前琰姐姐十二三,这个李意欢五六岁。他时常进到顾府内宅,亲亲热热地一口一个‘琰姐姐’倒是无碍。可如今他都虚岁十二了,再几年就可以成家了。姐夫能待见他才怪了。
“你等会儿去见琰姐姐的时候带上我呗。”
“不行,除非她主动要见你。”他可不敢招惹秦王这个厉害的姐夫。
“她都不晓得我来了。”李意欢嘟囔。
明晖听了道:“这有什么,李家小子你等会儿跟我进去就是了。”秦王再厉害,厉害不到他头上来。琰儿似乎也挺惦记这个李家小子的。
李意欢眼睛一亮,“多谢国师!”
“不用谢!不过,听说孙小丁也在秦王府呢。你确定要进去?”
方子墨愕然转头,就看到李意欢的笑脸一下子就定格了,然后脸色变得卡白,“真、真的?”
“假的,哄你玩呢。他是镇西大将军,军师尚在京城,他怎么可能轻易离开中军大帐。”
“国师你……”不是好人!后头几个字李意欢不敢出口,得罪不起啊。还得靠这个拿屠夫的凶名吓他的国师带他去见琰姐姐呢。
方子墨忍不住笑,孙将军已经去了边关数年,但在京城的凶名大概还能止小儿夜啼。不过在边城,百姓虽然也怕他。但更多是敬,而不是畏。边城的老百姓大多是见识过西陵人的残忍的,倒是更多的把他看成是守护神而不是一尊凶神。
正说着话,有人挤到身旁附耳对明晖道:“国师,皇上请你进去。”
明晖心道,这是年纪越大越喜欢凑热闹啊。他和方子墨说了一声,又拍拍李意欢的肩膀,“回头我让人来接你,安心在这里看吧。”这儿是大众看台,为普通一些的官宦人家而设。视野没有楼上好,反正看场上的小姑娘们除非是认得的,否则很难从一堆打扮相同的人里把人辨认得多清楚。
明晖匆匆跟着来人上楼,看到皇帝正在喂团子吃东西。小家伙嘴不得空看到他还抬起小爪子挥了挥,算是打招呼了。他三两天进宫一回,密集的时候天天进。到了紫檀精舍,其实真正动手伺候他吃喝拉撒睡的倒是皇帝、刘方和明晖三人比宫人更多些。
元元也认得明晖,高高兴兴的冲他笑,只是还不会喊人而已。她如今只会喊爹、娘,看到三夫人也只会喊‘母’,把那个祖字给省略了。
方才是顾琰差人给两岁以下的小朋友们送来了小厨房做的加餐,三夫人也是刚喂完她,在用小围兜给她插嘴。刘方那边倒是阿大和阿二在热心的帮忙喂龙凤胎。他俩看到刘家兄妹感觉很是亲切,看刘方一人忙不过来要唤人进来帮忙,便毛遂自荐了。
三夫人看皇帝要和明晖说正事的样子,便领着人把小朋友都带出去了,连着刘家兄妹一起。
“你方才和方子墨在下头说什么呢?”
“哦,他和结义兄长吵了架,我开解他两句而已。至于旁的,没有多说。我说不动他。说实在的,他的思想境界要是没有琰儿给我讲解,我都不能完全理解。”
皇帝闻言皱眉,“她很懂方子墨?”
明晖点点头,“应该是聪明人懂聪明人吧。我以前其实觉得我也挺聪明的。可是好像跟他们没得比,还是差了那么一点。”不过看方子墨因为多智谋而多忧虑,他还是觉得自己就恰到好处最好了。琰儿说什么来着,说他思想超前了几百年。
“听说在边城他们差点就私奔了?”
明晖摇头,“不算私奔,长辈同意了的。”他也无意隐瞒什么,皇帝的情报系统是小瞧不得的。不如大大方方摊开来讲。
“长辈,你啊?”
“嗯。当时她和顾家断绝了联系,长辈可不就剩我咯。是秦王横插了一脚,不然他们是有机会日久生情的。琰儿她一直都知道皇上你想杀她,如果不是对秦王动了真心,怎么可能跟着他回京城这个是非圈来?”
明晖说完拿起盘子里的大红苹果啃了起来。上头的水珠晶莹欲滴,看得人很有食欲。
“那她图什么,就图允儿这个人?”
“是啊,起了夺嫡之心的事秦王一直瞒着她。直到瞒不下去才让她知晓的。”
皇帝静默了一会儿道:“但允儿起这个心和她也脱不了关系。”
“她最多只能算个引子。真正刺激到秦王的应该是皇上你不能永远庇护着他。您要能护他一辈子,他什么想法都不会有。”
刘方听明晖这么放肆的和皇帝讲话也不是头回了,还是觉得这个话题过界了。皇帝可以自我调侃看不到小世子娶妻生子了,可是国师说这些话就有些过了。就算他说的是再真没有的话。
皇帝瞥一眼那边热热闹闹的主看台,他如今尚在的儿子都在那边,看着倒是其乐融融。可是,周公恐惧流言后,王莽谦恭未篡时。不到盖棺定论谁敢说里头谁不是包藏了祸心的。老六那么个要弑父害兄弟的主,平时看着不也挺好么。
“走吧,回宫。”皇帝站起身来。
“我、我还有半天假没休完呢。我还要回去看儿子的。皇上,这么多人跟着臣就不用一道回宫了吧?”明晖忙道。
皇帝随意挥挥手,并不在意他跟不跟着回去。
明晖看他走了,便打发人去叫方子墨、顾珲、李意欢上来。这个小包间视野很好呢。之前他是不想同人应酬,所以没到属于他这个层级的圈子去。如今这个小包间空出来,那他就占了啊。
这会儿下方已经表演到‘数’了。是现场互动出题,让到场的各府当家主母出题考校。
小姑娘们的心算能力都练得不错,尤其是挑出来的几人。开始很是顺利,看台上招手示意自己要出题的夫人越来越多。气氛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
这会儿出到的题目是:男仆三十名,制一套新衣平均需布六尺。女仆四十名,制一套新衣平均需布五尺。算年底裁制府中下人新衣需要一共多少布匹。
答案也是很快被算了出来。正要公布的时候,小兰受命而来,“各位姑娘,王妃让奴婢来问问你们讲每匹布的不能用的布头考虑进去没有?”
这一问,除了年岁大些已经跟着家中母亲看了些当家理事的,另外三个年纪小的便都脸红了。还有一个是从义学来的,她家根本就没有给府里下人裁衣的事儿。而且就是年节家里人也不能都做新衣。就是有,布头怕是也会拼接起来。她自然也没有考虑到这个情况。
这是以后做当家主母需要的本事,是算学真正的实际运用。说起来其实嫁人之后倒是这些用得最多。这些算学课上还没有讲到,不过今后肯定是列为重点运用题了。场中都是聪明人,一点就透,很快改正了最后的数据,然后齐齐朝出题的夫人福身道谢。另外没有做改的两人自然就是在家中学过的了。如此一来,倒是把这个讯息也传递出去了。在场的夫人们心头也有了数。
那边团子拦着不让龙凤胎跟着离开,于是他们就被留下了。这会儿一起在顾琰身边玩耍,正由阿大阿二教着搭积木。
团子一点没有被阿大阿二丢下的感觉,反而很是喜欢看到这两对双胞胎在一处。不但他,这屋里的王妃公主们也都喜欢。
顾玺之前没跟团子他们在一处,他到楼下僻做后台的地方去玩儿去了。这会儿回到楼上,便一脸欣喜的道:“又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姐姐姐姐,你也生两个一样的小外甥。”
顾琰失笑,这小子可真是个大嘴巴。之前说给顾瑾听也就罢了,这会儿又当众帮她宣布。
众人的视线果然立即便转到顾琰身上。有艳羡的,有嫉妒的,也有纯然为她高兴的,譬如十六公主十七公主。
渝王妃道:“九弟妹,你这是又有了?还瞒着我们大家啊?”
“还没最后确定呢。”
“九弟妹真是好福气!”燕王妃酸溜溜道。说顾琰在外人眼底全是光鲜亮丽,指的就是燕王妃之流了。
“是女人就都有要做母亲这遭,不过是水到渠成罢了。四嫂你不也有好些个儿女么。”
燕王妃一滞,她名义上是好多儿女。可她生的就两个,其他都是庶出的。
顾玺跑过去和团子元元一块玩儿,跪坐在专门给小朋友铺的后地毯上,趴到小桌上搭积木。
顾玺把着元元的小手搭积木,团子就坐在旁边左右看。一会儿看看那两对双胞胎,一会儿看看小舅和表姐。
表演在午饭前结束,算是功德圆满达成了让评委、家长验收的好结果。然后便是秦王府盛大的招待宴席。接下来四五天都是这样的流程。顾琰只感概不能收门票,还得出钱出力的安排、招待。贵女书院的束脩更是连书院自身的运转都不够支持。她完全是赔本赚吆喝了。不过,过得三五年,各府的当家主母都与她有了师生的缘分,行事就方便多了。这实惠不比科考的座师差呢。所以说,做人一定要看得长远。
吃过午饭,明晖带着李意欢去见顾琰。顾珲则与方子墨到客房说话。如此就不用顾琰以后特地安排了。据顾珲后来讲,这一天下午和方子墨的交流他受益终身。
顾琰也只是抽空见了见李意欢,她还有不少客人在呢。午后走了不少人,但也留了不少下来看戏、抹牌或是一起游湖赏景的。秦王府景致好、饭菜好是出了名的。从这一点来说,顾琰这个掌管中馈的当家主母也算是很成功的了。她能令到宾至如归,许多人都很乐意到秦王府做客。
李意欢偷偷告诉顾琰,“琰姐姐,你师傅用孙将军的名号吓唬我。说他这会儿就在秦王府呢。”
顾琰道:“你还怕他怕得不行啊?”
“嗯。”李意欢点头。
顾琰摸摸他的头,“不如,你也学学功夫吧。你看想想和念念如今精气神都不一样了。你才十二,学一学强身健体也好的。”当年五岁的李意欢亲眼看到孙小丁当街斩了一个琅琊山小头目。就是顾琰看到他滴着血的长刀都吓了一跳,他会留下心理阴影也是正常的。
“师傅,您怎么这么坏啊?”顾琰笑道。
明晖盯了告状的小家伙一眼道:“我这是为他好。以毒攻毒!难道他以后为官,看到流血就怕啊?谁能保证他以后就只在翰林院这些地方转悠,不到地方上执政一方呢。”
身为尚书公子、太学生,李意欢的前途几乎是铁板钉钉一片光明的。当官似乎是他唯一的路。所以这个解释顾琰听了倒也能接受,“就是啊,你是男孩子,以后要撑门立户的。胆子还是要磨练得大些才好。”
“琰姐姐,我不是胆小鬼,我就是怕孙屠夫而已。”李意欢急急辩解。
“啊哟,你小声点。我可是他的舅母,今天来的人一半都和他沾亲带故呢。”正说着呢,就见汪翎羽笑着朝这边走来,“九舅母,大舅家添丁了。巧了,也是一次添俩。不是双胞胎,是两叔侄一块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