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王府不大也不小,院落楼阁、假山桥水皆错落有致,完全符合百里思青心中设想的清幽宁静。
因顾及慕子衿的身体,她只大概地瞧了几处,最后停在了慕子衿原本住的院子前。
院外曲水成溪,溪水从人工石桥处一路蜿蜒,流淌于院落的四周。院外没有种多余的花草,几根细竹和一棵高高的相思树,从纹路来看,约莫已经长了好多年,伸展的枝叶正好覆盖住悬挂在门上的木匾。
百里思青抬头,那块已经松垮的木匾似被挂了很久,上面的刻痕都被磨损得看不清楚了,只能模模糊糊认出一个“雁”字。
百里思青回首看向慕子衿,他陪着她逛了一会儿,面色微微泛上一缕苍白,此时临风站在树下,树的影子投在他的身上,更加突显出他的羸弱。
“这里是‘雁回居’,上面刻的便是此二字。”慕子衿唇边扬起一丝笑容,解释道。
雁回,故乡?百里思青不禁想起了秋分时节迁徙的大雁来。
是了,京城不是他的故乡,听父皇说慕王爷的家乡是在遥远的北方。
“雁回。”她默念了几遍,上面的刻痕虽然深一道浅一道不是很明显,却依稀可见最后的一痕被拖长至与回的最后一笔竟连在了一起。
“是你刻的吗?”她盯着慕子衿,可他的眼中却没有那份思乡的浓愁。
“不是。”慕子衿轻轻摇头,凤眸淡挑,如琮琮流淌的细溪,黑沉的瞳仁卷入了一小方漩涡,泛起湛湛幽亮。
听他否认,百里思青不由想起另一件事来。
四年前的秋猎中,她曾亲眼见到靖安帝射下过一只公雁,后来另一只母雁便落在了它的尸体旁,任人群的箭矢如何对准了它也不离开,它对着那只死去的公雁的哀鸣声至今仿佛都回荡在耳边,凄厉悲苦。
她还记得靖安帝当时叹息着放下了弓箭,目中闪烁着她尚不能明的情绪,跟着便下令取消了接下来三年的秋猎。
不是他,那么就是慕王爷了?
她再环顾院外所种的这棵相思树,忽然明白了什么。
“要不要进去坐一会儿?”慕子衿上前一步,平静地邀请道。
百里思青犹豫了一下,走至他的身侧道:“好。”
刚迈了一步,却见有小厮匆匆而来,“世子…哦不,驸马,关太医来为您诊脉了。”
银子连忙敛眉道:“奴才扶您去前厅。”
几缕长发以轻柔的姿态飘落至颊边,慕子衿收回了脚步,偏头看向百里思青,眼底隐有一丝浅淡的抱歉。
“那我先回去了。”百里思青与他一同退离至小石桥上,笑道:“反正日后我都会住在这里,有机会再来你这坐坐好了。”
她又扭头对银子吩咐道:“驸马就交由你照顾了。”
银子当即允声,百里思青便领了人向凤来居的方向走去。
慕子衿静静注视着她离开,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那方木匾,轻捋开散落的发丝,半没在枝叶内的木匾随即闷声落下。
而后,他头也不回道:“悄悄带下去将它藏好。”
……
依着大婚的规矩,慕子衿头几日都要宿在凤来居内。
百里思青得知他晚上要来,为了避免尴尬,主动在卧室的外间设了床榻。
慕子衿并未对她的行为作出任何的异常,只是凤眸冷了冷。
入夜后,慕子衿又咳嗽了起来。
百里思青的睡眠一向很浅,稍有动静就会立刻醒转。听到慕子衿的咳嗽声后,只愣了一瞬便披衣起了身。
初夏白日虽然升了温,入夜了依旧还是很凉,尤其是深夜时分,整个屋子都溢满了寒气。饶是百里思青的体质偏热,也感觉出了丝丝凉意。
里间的咳嗽不止,她连忙从桌上倒了一杯水,掀开海棠红帘走了进去。
除了那道水晶帘幕和皇宫特有的东西以外,凤来居的布置大都与她的寝殿一样。原先还放着大婚时用的熏香,可她最受不得那些气味,早就让人搬移了走。蝶香和蝶衣便在屋内摆了些花和水果,闻着格外地清新。
房内的蜡烛还未灭,隔着鸳鸯帐,隐绰可见侧卧于床上的人影。大约是慕子衿知道她起了身,咳嗽瞬间静止了下去,只剩那方清瘦的影子在轻微地晃动着。
百里思青端着水杯的手抖动了一下,忽然就止住了脚步。
她不想给他任何压力,他却仍旧因为她而克制着,竟连咳嗽都不愿出声。
床榻边有矮墩,她慢慢地将水杯放了上去,又与塌边退了些距离,声音淡而闷,“水我给你放这儿了,你若有需要的话就唤我。”
“不需要客气。”她又补充了一句,这才转过了身。
鸳鸯帐内伸出了一只手,烛光一颤,清晰交错的掌纹显得有些朦胧。
百里思青刚掀开帘子,身后就传来了“啪”的声响。
百里思青倏然回望,被挑起的鸳鸯帐一角,一张惨淡的带着稔色的脸撞入了她的瞳孔内。
慕子衿半撑着身子,一只手正放在已经潮湿的矮墩边,见她回头,立即朝她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苦笑。
百里思青回身,快步踏过脚下的碎片向他走去,然后一手掀开鸳鸯帐,将他扶坐起。
“公主!”外面的人显然是听到了屋里的响动,忙不迭焦声问道。
百里思青刚想去开门,衣袖却被慕子衿给握住了。
百里思青疑惑着,却见他缓缓摇了摇头,面上显露出一丝局促和尬意,她瞬间明白了慕子衿的意思。
他这是不想让人见到他此刻狼狈的模样。
百里思青心里觉得好笑,首次觉得他竟有一分孩子气性,便朝外朗声道:“没事,你们不用进来。”
今夜是蝶衣守夜,听着百里思青的回答,不确定地又高声问道:“公主,真的不用奴婢进去吗?”
一旁歪站着身子的铜子白了她一眼,嘀咕道:“多事。”
他扬起自认尚为俊俏的脸,笑盈盈道:“既然公主说无事,便是无事。蝶衣姐姐,您也累了一天了。这儿有我守着,您赶紧去歇息吧!”
“呸!谁是你姐姐!”蝶衣觉得他的笑脸意外地惹人厌。陈公公嘱咐过,绝不能再离开公主身边,她怎可再犯错误。
铜子撇了撇嘴,收起了笑。
百里思青又“嗯”了一声,外面才恢复了寂静。
慕子衿感激地朝她一笑,松开衣袖握住了她的手指。在百里思青注意到之前又迅速放开了她,俯身低咳了起来。
百里思青察觉到指间沾上了凉寒之意,稍纵即逝。她本能地弯下腰扶住他的身子,慕子衿顺势抱住她的手臂,一仰头,嘴唇碰到了她的额头,烙下不轻不重的吻。
温热的触碰,慕子衿不动声色地坐直了身子,错开了她的胳膊。
百里思青霎时缩回了手,拧眉道:“杯子碎了,我给你重新倒上一杯。”
只当是意外。
慕子衿看向她,眸光中渐渐浮现一丝狭柔的神色。
百里思青重新倒了杯水,这次没有放在矮墩上,直接亲手递至于他的唇边。
慕子衿就着她的手将水慢慢饮尽,喉间似才舒服了点,又朝她感激一笑。那一笑竟令眉目如花潋放,让百里思青错生出一种绝艳的美来。
片刻后她便在心底嘲笑起自己的眼光,哪里能用绝艳来形容男子的?
她无意地望了眼慕子衿,此刻他靠坐在床边,如墨的青丝零散地垂在肩头,里衣微微敞开着,露出一小片青瓷般的肌肤。
若是忽略他的苍白虚弱,倒别有一番狂魅放荡的味道。
这么一眼,百里思青的脸微微一红,她立刻撇开视线,捏着空杯道:“我回外间了,你有事记得唤我。”
慕子衿也不拦她,随着鸳鸯帐复被放下,半垂着眼帘,探不出神色。
此后几夜,百里思青除了偶尔为咳嗽的慕子衿倒过一两次水,倒也好眠。
经过短短九日的相处,百里思青发现他整日里的确除了翻看一些普通的书卷之外,便是静靠着榻椅休息。
照旧轻咳不止,每天都要喝上许多闻起来极苦的汤药,苦涩的药香味每回都让她直皱眉头,然而她却从不见慕子衿有任何忧虑的神情。
最为常见的便是他唇角那经久不消的笑痕,仿佛世间的一切在他眼中都过于平淡,但也不似那般超脱尘世的飘渺。
百里思青不知该如何描述,这个男人虽然病弱,却处处给她一种舒心的感受。很实在地陪伴在她的身边,会为发愣的她添换冷却掉的茶水,会吩咐府内的厨子每晚为她备上一盘紫芋糕。
在她偶尔递过一块蜜饯后,会用微凉的指尖轻握住她的手,目含温柔与感激。
而慕子衿所流露出的关心守礼且有分寸,逐渐让她放宽了心。
偶尔的几次不经意的触碰,她也不再如惊鸟。丢了过激的反应,面对他一日比一日地坦然。
……
泱国民间嫁女三日回门,公主身份尊贵自然不可同日而话,九日过满,才是回门之时。
第十日,百里思青寅时初便起了身,慕子衿也一早醒来,隔着一道软翠色屏风,与她一同梳洗更衣。
回宫自然要盛装作扮,百里思青被蝶香和蝶衣摆弄了许久,才从屏风后出现在慕子衿面前。
百里思青着了一件赤霞色宫装,逶迤拖地的裙裾上绣着点点海棠,腰间用一条同色织锦腰带楚腰束住。云髻峨峨,几枚饱满圆润的珍珠随意点缀发间,让泼墨般的秀发更显润泽柔亮。
她一抬头,一室的流光顷刻聚集在了她的身上,玉颜不动自生色。
慕子衿着了件青翡色的锦袍,头发绾着一枚墨色玉簪,平淡的面容散发出清冷的气色,然而那清冷一经美色的撞击,瞬间化为了尘土。
银子和铜子目愣了一瞬,在凌厉的目光及盛放的冷气下,争先恐后地低了头。
蝶衣细细打量了百里思青许久,还是自家主子的发饰觉得太过朴素,硬是将人又劝坐回了梳妆台前,可对盒内的钗饰左挑右选皆不满意。
“奴婢知道哪件衬得上公主。”蝶香眨了眨眼睛,突然一阵捣鼓,从最底层的柜子里搬出了一只大大的匣子。
匣子的四面都缀满了大小不一璀璨耀目的宝石,皆是上上品,光从表面来看便知贵重非凡。
银子缓慢抬头,却惊讶地发现这么贵重的匣子居然没有落锁。他诧异地瞥望主仆三人,可她们仿佛并不认为不上锁有任何的不对,盯着宝石匣子的目光就如同盯着一块普通的木块,半丝波澜也无。
蝶香利索地将它打开,双手伸进,拨开一块硬邦邦黑乎乎的玉石后,从最里面翻出了一只檀香盒子来,然后邀赏似地将它捧在了百里思青面前,“公主,您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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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大结局时电脑崩了一次盘,然后修了一次。昨晚居然无法启动了,坑爹……各种悲催……幸亏还有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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