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的一吻,唇边还留有淡淡药香的湿润,百里思青彻底愣住了。
蜻蜓点水的淡淡亲吻过后,慕子衿羞涩中亦有惴惴不安,手掌轻攥起又放下,只余面上的淡定。
说不担忧她会生气或者嫌弃是不可能的,这几日的相处中,他对百里思青一直都是止乎礼,从未有过正面的发乎情的行径。所以,他此刻心里很是没底。
黑眸直直地看着百里思青,好似永远看不够似的。他也不明白,为何才一会儿不见她,却仿佛不见了许久。她的声音有些哑,眼底不经意泄露出的疲倦,让他心疼不已,“青青。”
刚刚得来的特许,他怎能不逮着机会叫个够,他的声音同样暗哑得不可思议,“青青,你瘦了。”
百里思青当然能感觉出他的温柔。他是她的夫君,是她名义上最亲密无间的人,她无从苛责他的亲昵。可是无论百里思青怎样装作若无其事,还是逃不过心头的慌乱与尴尬。
她霍地站起身,勉强笑道:“虽然解了毒,但你还是应该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恩。”慕子衿勾起唇笑了,孱瘦的容色,竟流露出些许惑人的风流。
已经转身走出屋子的百里思青没有瞧见这一幕,可是站在身后的葵南之却自家主子背着高阳公主笑得风姿招摇的表情收入了眼底。
他远远地站着,也能感受到慕子衿起伏不定的气息,估计某一刻,那份惴惴不安差点破膛而出,所幸的是,高阳公主没有产生过激的反应。
多么地荒唐,只不过一个小心得再不能小心,浅辄得不能再浅辄的亲吻而已,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绝不相信,桀骜薄情的男人也会有这样如履薄的一面。
大泱不费一兵一卒,他们的公主甚至无需眨眼,即能轻轻松松地将九州最尊贵的男人斩于裙下,将其变成了爱情最忠贞的俘虏。
他这一趟,果真不虚此行。
慕子衿坦坦荡荡地任他对着自己遐思,丝毫不以为耻。
只片刻,方堆垒的得意消失殆尽。眉心微微蹙起,他刚才还是吓到她了。不过,虽然她对他的亲近还是有着抵触,可至少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厌恶不是吗?
呵呵,还说明日会来看他……那么,她是不是在心底已经接受了他的大胆?默认了他们本该的亲密无间?他能否更进一步?做得更好一些?
刚才她是否有那么心动的一瞬?她的心潮有没有被掀起涟漪?
男人终是彻底沉沦在患得患灭的纠结中不能自己……
更鼓过后,屋中仍燃着灯火,烛光倾照,陷入无边臆测的男人合目依靠着枕头,面色时而隐晦,时而凝重。无人出言打扰,期间不断有烛油滴落时发出的“哔哔”声响,更衬得屋内安静异常。
静夜,几道人影舍去正门越墙而入了慕王府,鬼魅的身影从各院落和假山间穿梭,最后停在了雁回居外的相思树前,斑驳的树影将黑暗的人影掩盖得毫无差漏。可自以为隐蔽的人们刚屏住呼吸轻身闪进院内,便被一道巨大的罗网困覆住,随即全身的穴道被不明来路的几粒石子打中,同时叠加着倒下,再不落半点声息。
翌日,“神医”主动提出请辞,却被百里思青挽留了下来。
没什么好奇怪的,百里思青觉得他医术非凡,既然能解慕子衿所中的毒,那么应该也能帮助慕子衿治病。
慕子衿的孱弱不治在百里思青的心底始终是一块梗,无所谓他死后是否会让自己沦为天下人的话柄,只每每听见他痛苦难忍的咳嗽声,百里思青就不由自主跟着揪起心来。
莫名的,她无比地希望那张苍白的脸色能有几分好颜色,哪怕只如大婚那日昙花一现的健康。
百里思青的挽留方式也很简单,亲自捧了诊金在“神医”的面前阐述了一位妻子再正常不过的愿望。
活于世间的人,哪怕性情再多古怪,也还是需要生存。不为五斗米而折腰的清高,有时只是因为米太少。百里思青给足了面子和诊金,态度诚挚地令“神医”找不出任何理由来拒绝。
仙风道骨的“神医”秉着医者的悲悯心肠,接受了百里思青的暂时挽留。不过期限也紧凑得过分,只作短短的五日停留。
虽然他再三言尽力而为,但全府上下仍旧对慕子衿的好转抱了很大的期望。连靖安帝听闻消息后也特意让陈正带着厚重的赏赐去了慕王府,很明确地表示了帝王的惜才之意,想以高位聘之进宫,不过最终却被“神医”拒绝了。
如是几番,靖安帝只能作罢。
在“神医”留下的时间内,百里思青却再未踏入过雁回居。这些日子,她时常不期然地想起慕子衿那日的主动,迷茫到不知该拿什么心境再来对待他。
接连几日的不见人影,慕子衿的脸色越来越沉,除了每日蝶衣受命来问候驸马身体的时候,银子待在他的身边几乎大气都不敢出。
燥人的夜风从低窗闯入,吹乱了慕子衿衣襟前的发缕,也徐徐撩拨着他的心绪。
为呼应大婚,雁回居内也布满了喜色,慕子衿盯着头顶被撤换下的红帐,比在凤来居时,更觉长夜漫冗难捱。
新婚那些夜晚,人虽然没有躺在他的身边,他却能日日与她相见,闻听她的呼吸,感受她存在的温度。可现下,屋内冷作一片,即便他拼命地咳嗽,也不见那双纤细的手撩开幔帐,为他递上一杯水,慢慢抚顺他的背。
他觉得现在的情况简直糟糕透了!
“刺啦——”的轻响过后,他皱着眉看向手边,这才注意到锦被的一角竟被他给捏扯破了,露出里面的白棉。
他眯眼凝视那碎了的一小块,望着望着却忽然笑了,入了眼底的光芒百变莫测。
“公主!公主!”
凤来居的门被人仓促地敲响,催喊声在蝶香和蝶衣刻意压低的训斥中反而愈演愈烈,不留余力地钻入了屋内人的耳中。
蝶衣见鬼地望着再次绕过她们上前敲门的银子,睡意早就一扫而光。她逼不得已地死死将银子拉住,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喝道:“这么晚了,你不在你主子身边守着,跑来这里做什么?”
见他还想挣脱,蝶香一记手刀砍了过去,可在即将砍上他的脖子前,百里思青已经打开门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她只草草地披了件海棠色的外衫,望着平日里还算恪礼的银子,冷声道:“怎么回事?”
银子蓦地跪在她的脚下,沉痛道:“启禀公主,是驸马……”
有关慕子衿,百里思青忽地脸色微变,不等他吞吞吐吐地说完,便着急道:“带路。”
待匆忙赶到了雁回居,银子轻推房门,恭敬地请百里思青进了房间,顺带拦住了想要跟进去的其他人。
百里思青进了屋子,才发现慕子衿正衣衫不整地斜躺在床榻上。她略一侧眸,方要说话,却见他的脚踝缠满了白布,而不远的地面,还依稀残留着鲜红的血迹。
百里思青心口一窒,快步上前问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何事?”
慕子衿在她进门的那瞬便低下了头,面上有着不可忽视的闪躲,细若蚊声,“没什么。”
他不回答,百里思青立刻察觉出了不同寻常,靠近他的身边轻声问道:“为什么会受伤?”
慕子衿显然不想回答,垂着脑袋,发丝散落在肩头,乌黑的发衬得侧脸更加苍白,前所未有的沉默。
百里思青抿唇,“来人!”
慕子衿立即抬眸,不自然道:“是我想起身喝水,不小心摔碎了杯子,又不小心摔了下床……踩到了碎片……”
百里思青蹙眉,“为什么不唤人伺候?”
慕子衿扫了眼床边的矮墩,敛了敛眸,“我唤了……唤了你……”
他说完这句话便又沉默了下来,百里思青却是一愣,随即咬了咬唇。
“为什么不唤其他人?”唤了她……当然无人应……
“我突然睡醒了,还以为……以为自己在凤来居里……然后……”慕子衿轻声应道,声音也越来越低,不复往常的平静,“你那晚离开后,说第二日会来见我……可是你却没来……我等了几日……也没有见到你……”
他忽然鼓足了勇气,定定地看着她问道:“青青,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百里思青毫不迟疑地摇头,“没有。”
她并没有生气,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两人的关系,他们虽然是夫妻,可她却从没想过他会在那种情形下吻她……让她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不想再提及此话题,她突然抬眼扫过他脚踝上的绷带,肯定道:“神医没有来过。”
慕子衿点头,笑道:“不过一点小伤罢了,无需烦劳神医。”
百里思青看了他一眼,抬手默默地为他拆开包扎得凌乱无章到丑陋的绷带,重新替他包好,动作轻柔,又极其认真。
她的外衫稍稍滑落,玲珑的曲线透过里衣呈露出。慕子衿盯着她半垂的脸,黑眸深邃如潭,在沉默的气氛中,也不再说话。
待包扎完毕后,百里思青收回了手,自然地扶着他躺下,而后却没有如慕子衿所想的一般离开,非常平静地躺在了床榻的另一侧,看着他道:“睡吧!我在这里,有事就唤我。”
女子淡淡的体香萦绕在身边,忽然就暖了寂寂长夜。
不多时,均匀的呼吸传来,慕子衿睁眼,薄唇微勾,不动声色地拂了她的睡穴,继而将人轻揽入怀中。
平和的呼吸紧紧贴着耳侧,他微笑着俯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唇,手指温柔地滑进了薄薄的里衣,呼吸逐渐暗沉……
辗转吮吸间忽然有低喃从柔软的唇畔泻出,刹那间惊冷了男子的热忱,彻彻底底地浇灭了胸膛燃烧的情动……
破晓,有人悄然潜入了房内,只见慕子衿独坐榻前,室中的灯烛早已燃尽,些许晨光自窗间悄然泻入,停留在那男子幽暗的沉怒外,仿佛是畏于他周身寂冷的气息,不敢再靠近一分。
“主子……”那人不敢抬头。
慕子衿似乎笑了一笑,修削的身影遮住了光影,而他的脸色亦冷冽如霜,“让他从世间彻底消失,不惜一切代价。”
……
五日一过,“神医”再未与任何人打过招呼,只在慕子衿的枕边留下了一张药方,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慕王府。
慕子衿眯着眼从头到尾将那张药方咀嚼了数遍,笑容如风中残花,平淡的面容也一霎散发出奇异的光彩,魅惊了银子的心,“果然还是南之,深得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