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练云时常记性不好,特别是记住别人模样的方面。
在玉清宗,她记得最清楚的三个人,一个是师父应元真人,一个是言传身教的大师兄奚皓轩,剩下那个便是墨浔了。
从她幼时初见墨浔,她便有种奇怪的熟悉感,以至于她明明不怎么待见他,偏就将他的神态模样记得分明,俗气一点说,不管墨浔换成什么身份,化成灰她都能把他辨认出来。
此时眼前所见的一幕幕,心里明知道是幻境,但她还是微微颤抖,梳子啪啦一声,掉在了地上。
东方叙察言观色,见她脸色有些苍白,立刻搂住了她。
他身上的温暖,让裴练云平静下来。
东方叙轻拍她的后背:“师父可是看见了什么?”
见裴练云还有些处于恍惚的状态,他便柔声诱导:“都是假的,没什么可怕。”
裴练云缓缓转过头,迎面是少年亮若繁星的黑色眼眸,她倒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唯独声线有些颤:“大千世界,相似者岂止一二,没什么。”
东方叙心思深沉,转眼间就从她的话语里摸出了些门道,微眯眼睛:“看见玉清宗的人?”
裴练云没有否认,不过气息逐渐平稳了。
东方叙眼神一动,本体上前,直接抱起了裴练云,让她舒服地靠在房间里的软榻上。他侧身在她旁边坐下,抬手就拉开了她的发带,捧着她的青丝,轻轻梳理着:“若这里真是堕仙墓地,怕是太过平静了。你所见的未必是假,但也不一定是真。那墨浔半点仙根都没有,不可能是上界仙人转世。”
裴练云微微瞪眼,满眼疑惑。
东方叙浅笑,将她翻了个身,让她背对自己:“师父能记得的人几个指头都数的过来。若你看见的是那老道士,那声师父不会叫得如此迟疑;若是你看见的是奚皓轩,八成又要兴致勃勃地去找他;唯独那墨浔,你向来不待见,才会这般表情。”
他算是知她甚深,连她的任何细微反应都了若指掌。
裴练云感觉到他不急不缓地给她按摩,指尖从后颈沿着她的后背一路往下。他这般不着急的态度,也让她越发平静:“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不是来找东西的么?”
东方叙笑着,轻松地压住要翻身起来的她:“弟子服侍师父,怎么能算浪费时间?”
他态度极好,动作却是不容置疑的强势,旁边的本体直接抱了裴练云的脚在怀里,更是让她动弹不得。
“何况本来觉得这里无趣,倒是师父的反应,让我的期待多了几分。”东方叙轻笑补充道。
若是半点异象都无,这里完全是个死地的话,东方叙或许真的打算直接拐了裴练云回哀牢山了。
但裴练云刚才的反应甚是奇怪,东方叙本来已经对这里有虚天九鼎不抱希望,这时却心里有所打算起来。
裴练云无法从他手下挣脱,干脆的眼睛一闭,一副准备就这么睡着的表情。
东方叙却并不如她所愿,手指在她腰间某处按了按,痒得她左右翻滚。
他适可而止,状似不经意地问:“师父还没跟我说过墨浔的事。”
裴练云一边松口气,一边说:“说什么事?”
东方叙又按又摸,享受着手指下的细滑:“比如他怎么认识你,怎么把你带回昆仑,又是怎么招了你的厌。”
裴练云平日和东方叙相处,功法都教的少,何况说这些前尘往事。
可此时也不知道怎么的,刚刚看见的一幕在裴练云的脑海里深深扎根,无法挥去。她伏在床榻上,眸子带起了回忆:“那时候一群人杀了我全家,墨浔又杀了他们,自然看见我家唯一剩下的我。”
东方叙从鬼萧那里调查知道,血轮法王曾经派了无数小魔头灭了裴家,这么说来,墨浔便是那时候见到裴练云的?
他点了点头:“原来还是师父的恩人。”
说完,他目中带有深意地问:“那古蘭城内几乎是魔道散修,邪派妖魔居多,所谓的修仙正统从来不屑驻足,墨浔为何到了师父家中?”
裴练云哪里是想那么多的人,直接一句话:“他闲的。”
东方叙又问:“师父从未怀疑过,你或许是我魔道中人的后代?”
裴练云眨了眨眼:“这很重要?”
她这话倒是把东方叙问住了。若是排开仙魔势不两立说来,是何人后代这点的确于修真者来说并不重要。
漫长的修真岁月里,魔道中人的后代转修仙道飞升的不少,修仙者堕魔的也很多。
正邪一念间,界限并不那么分明。
裴练云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想活着,我学了修仙的功法,就可以活下去。”
东方叙静默一瞬,说:“原来师父知道你家人的身份。”
裴练云倒是坦白:“我记性不好,很多事都记不起来了。不过我看着家里院子里的紫金花从红色变成黑色,看了快十次,离开古蘭城的时候,大概也有十来岁了。我又不傻,他们做什么我都看在眼里,杀人放血的事情没少做。不过没人问过我,我干嘛主动提起?”
这也难怪裴练云行事从来和仙修格格不入,从她童年记事起,身边便围绕着一群修魔者,难免受其影响。
东方叙心里莫名的一喜,她刚才也只是恼他骗她,并不恼他是魔修,看来要她接受一个魔修,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提起过去,裴练云又觉得脑子有些浑浑噩噩的模糊了,眼眸中追忆和疑惑交替。
她的声线也低了下去:“何况……我连我娘的模样都记不得。就好像在做梦,想起一个片段,很快就会全部忘记,最后我都分不清我到底是哪里的人,我在哪里生活过。墨师叔他……或许是我生活在那里的唯一证明。”
东方叙听着她的自语,神情微凝,强大的神识已经感觉到这墓地中的某些变化。
以不变应万变,他反而认真地跟裴练云聊起天来。
“可惜他最后还是惹恼了师父。”东方叙手指玩着裴练云的头发,一圈圈地将青丝缠绕在自己指尖。
裴练云摇头:“我不恼他,只是觉得他可怕。”
她向来天不怕地不怕,面对妖帝司纬的巨大野兽身体,都是面不改色。东方叙对于她口中的“怕”,略微惊讶。
“师父怕他?他的修为,还不及应元真人那老头。”
难怪她刚才身体发抖,碰触的梳子都扔了出去。
裴练云埋头,眼帘微垂:“他会伤害你身边的人,在你防不胜防的时候……”
东方叙挑眉:“伤害你身边的人?”
裴练云沉默,没有应答。
在昆仑玉清宗里,所有对她好的,除了奚皓轩,最后都没了。小杂役,灵兽,说过几句话的同门……只要是活物,最后都会死在墨浔手里。
这么多年来,却没有一个人发现墨浔有异,除了她。
有时候她会想,既然注定要让她与孤独相伴,墨浔当初又为何救她?
东方叙伸手抬起裴练云的下巴,逼视她的眼睛:“大概是为了保住你身上的秘密。”
从古蘭城开始,他对裴练云的身份就有所怀疑。
鬼萧调查裴练云过往的结果里,提到过一个女人,东方叙对那个女人有些印象。
数百年前那女人来到哀牢山的时候,是被朴阳子带来的。
朴阳子是哀牢山有名的色|魔,精修阴阳之道。他炉鼎无数,收下的弟子通常也做了暖床的道具。之所以是道具,便是他所有女弟子都被他强行剥夺了生育能力,入他门下者,一生都不可能孕育后代。
那女人之所以让魔尊的他有过印象,是因为她来到哀牢山后不久,就杀掉了朴阳子。
当时那女人的弑师行为,还在哀牢山引起了轰动。
东方叙记得那时候他没有处罚她,反而还给了她一件法宝奖励。
倒不是他作为魔修鼓励这种弑师的行为,单纯有点厌烦朴阳子天天带着一群女人在哀牢山上咿咿呀呀的乱搞,觉得碍眼想收拾那家伙罢了。
因为他的纵容,弑师的女人才能继续在哀牢山活着,只不过小惩大诫,关在了幽冥地牢中而已。
其后不久,昆仑玉清宗大弟子奚皓轩闯入哀牢山,意图救走那女人。东方叙才知道那女人原本不过是太傅府内的凡人小姐,家族变故,复仇入魔。他活了许久,见过形形□□的魔道中人,更见过各种修魔的理由,这种因复仇堕入魔道的,实在太过寻常,对他来说见怪不怪了。
所以之后那女人的突然失踪,也没有引起他的察觉,对东方叙而言,一个连大魔头都不是的魔修,失踪就失踪了,他根本懒得管。
没想到百年之后,那女人居然会被血轮法王的人追杀身亡。
知道是血轮法王动手的时候,东方叙心里就有了些想法。
血轮法王这只老僵尸,从末法时代活到现在,知道很多修真界闻所未闻的秘闻,东方叙相信,只要她动手,绝对有足够的理由。
鬼萧说过,那女人以裴府的主母自居,带一幼女在身边,那孩子定是裴练云无疑。
但作为朴阳子曾经的炉鼎,东方叙知道她绝对生不出裴练云这样的女儿。
更何况就算那女人的姿色中上,也算是极美了,可比起裴练云,简直是天壤之别,就凭外形都不太可能有血缘关系。
而除了血轮法王之外,昆仑的人居然也找上了古蘭城,还带走了裴练云。
东方叙带着裴练云在这堕仙墓地里逛了几圈,他什么都没感觉到,裴练云却可以仅仅凭触碰一把梳子,就看见了某些景象。
他再联想起玄空门主的占卜能力,不难推测,昆仑仙修的占卜预测水平。当初墨浔在古蘭城寻到裴练云,如果不是别的原因,怕是受了某种指点,特地找上门去。
整个事件,在东方叙心里逐渐有了清晰的脉络。
玉清宗的人受到了某种指点,派墨浔独自寻到古蘭城,带走了裴练云。而为了不暴露她身上的某种秘密,他们甚至不让她身边接近太多人。那个秘密必定和这堕仙墓地的秘境有关,所以才能允许同样知道秘境入口的奚皓轩和裴练云交往密切。
至于作为裴练云徒弟的他,多年来面临的各种性命危机,怕也是他们为了清除她身边的人的手段,若非他堂堂魔尊本体暗中护着,也就如裴练云所言,成为她身边死去的故人中的一位了。
而同样的,血轮法王也知道某些内情,当初才想抢走裴练云,可惜她晚了一步。
东方叙觉得这中间漏了什么。
比如裴练云从哪里来的,为何又被哀牢山的逃狱女人养在身边。那个女人心狠手辣,居然会为了不是亲生的女儿而拼了性命……
种种古怪,东方叙来不及细想。
听到他说秘密的时候,裴练云拉住了他的衣衫,问:“我有什么秘密?”
东方叙吻了下她的脸颊,眯起眼睛:“怕是……”
他语气一顿,浑身温和的气场陡然变得冷厉。
将裴练云放在床榻上起,他的手就一直没离开过她的身体,或轻或重的给她按着。
可就在瞬间,他手下一空,只留一道裴练云的残影,手指直接按在了床榻的软垫子上。
“看来你偏好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东方叙转头,语调冷怒。
裴练云也略微惊讶。
她刚刚还被东方叙压制在床榻上,怎么转眼就被另外的人给抱在了怀里。她仰头望着抱着她的男人,只见其白衣胜雪,风姿若仙,墨色长发被玉冠高束,垂一缕在他颈边,这不是墨浔还是谁?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