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轩听纯子这么一说,头‘嗡’的变得老大,随口说道:“二妹,咱家不是有十几亩地那打下的粮食都哪去了?这大年就要到了,没有麦子和包谷,这年还怎么过?那开春没有粮吃,人哪还有劲干活呀。”
“嫂子,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说是咱家地多,可俺哥不是个种地的人,心思都在做买卖上头,买卖做的是贩么赔么,有点钱也折腾光了。这地呀,种是糊弄着种上了,没有底肥,要是哪一年老天爷照顾咱,风调雨顺的碰上个好年景,家里的吃喝还能混得过去。就像这几年,虫灾缺雨的,年年都是吃探头儿粮,东借一瓢西借一碗的,挖野菜,刮树皮,掺着粮混着吃,就这样,有时也是吃了上顿愁下顿。再加上咱妈过日子粗拉,粮下来了不加节制的吃,你说嫂子,这日子能过好吗?嗨,我真不知说么好。”纯子一口气,把家底全亮给了新嫂子,喘了口粗气,好像心里轻快多了。
“你这个彪闺女,你在给你嫂子瞎嘞嘞么?儿媳呀,你可不要听她瞎说,纯子你不是说我不会过日子吗?那好,你现在有嫂子了,就叫你嫂子管家好了,这些年我也管够了,我还懒得操这份心呢,就这么定了。”不知丽英么时候站在西厢房门口,纯子说的话她都听见了,所以才生气的这么说。
“妈,这可使不得,我刚来,么事也不懂,只要你健在,咱家的事还得你老管着,你说怎么做我都听你的,我要是哪做得不对,你就指教我,你放心我会孝敬你,不会惹你生气的。”颜轩一听说要她管家,吓了她一跳,心想,这么个破家底儿,就是神也管不好,我可不敢接手,赶紧把这个管家的权奉送回去。
‘呵呵呵’丽英笑的直拍腿:“你看你看,叫你管个家,看把你吓得,不怕不怕,慢慢来,总有一天这个家是要交给你的,要不我就还凑合着管着?纯子你呀,在咱老喻家,八辈子也轮不上你管家,你就等着有了婆家,看你的婆婆能不能放心的把家交给你管。纯子你还瞎站着弄么,还不快点儿拾掇些地瓜干煮上,好给你新嫂子吃。”
纯子听她妈口无遮拦的说了一通,在新嫂子面前也不好说么,回头瞪了她妈一眼,弯腰从囤底操了两把生地瓜干,转身就走。
“你这个小憋你,你拿这点儿够谁吃的,你新嫂子刚来,咱家没有好的,这地瓜干也不管顿饱啊?去去去,再多拿点儿”说完,丽英不好意思的对儿媳笑了笑。
“妈,你是不是想一顿吃没了等死呀?要是那样,那好,我把它都煮了,全家都吃饱了,一人发一根绳吊死算了,这倒干脆,省的无粮吃大眼瞪小眼,看着一个一个的等着饿死。”纯子越说气越大,把她妈呛唄的直翻白眼。
颜轩从来没见过母女之间如此说话的阵势,一时呆在那里,也不知说哪一个,劝哪一个,恰好晋阳这时从屋里出来,揉着惺忪的眼,拖拉着鞋出来了,张口就说:“是不是昨天请客把你俩吃饱了撑的,这一大清早的就吵吵开了,还让不让人睡了,真是的。”
颜轩一听她这女婿说话这么放肆,红着脸出来拉了一把晋阳,晋阳一把将她扑拉到一边:“你不要管,我说的还不对吗?毛病。”说完去了茅厕。
这可真是的,进了这喻家门才知这家人,从此,颜轩为了这个家,操了一辈子的心。
过了腊八,转眼就是小年。颜轩来到喻家就这几天,已摸清了家底,光说家里穷,还真不是一般的穷,家里熬饭的锅漏了,都没钱换锅。
一到熬饭时,就要颌点儿地瓜面,糊住锅的漏眼,颜轩哪干过这活,面团小了漏进了锅底,大了比锅又高出了那么一点不好用,这可是个看手劲的技术活,面团的软硬、大小,都要拿捏的恰到好处。
颜轩一直到把这个烂锅换掉,也没学会这门手艺。每到做饭的时候,都是纯子手脚熟练地用面团补平漏锅。
锅是补上了,这烧火做饭也是要功夫的,锅漏眼的那儿,火不能太大,又不能不过去火,要是火烧的太猛了,就把补锅的面团烧焦,不是饭做得半生不熟,就是锅里透了烟火,这锅饭也就没法吃了。
颜轩是干着急插不上手,老觉着自己笨在家里帮不上忙,晋阳倒是不在意,宽慰着媳妇,说多练练就会了。家里吃喝都接不上,地瓜面都是金贵的,哪能由着她去练手呢?嗨,这日子可怎么过呀,就连小年包顿饺子的面都没有,愁得丽英在家里直打转。
喻晋阳开磨坊漏粉条,忙忙碌碌的两年多,也没挣下几个钱,常禄觉得无利可图,也就无心再开下去,跟晋阳说了几次,年前散伙关掉磨坊,晋阳嘴里哼哼着,也没给他个准信儿。
纯子听说磨坊要关门不干了,就私下跟颜轩说:“嫂子,你听俺哥说过磨坊要关了吗?要是真的这样,你可要跟他说,就是么都不要,磨坊那口锅一定要想法儿弄回来,咱家的锅真的不能再用了,一想起做饭,我就头痛。俺哥那个倔劲,就你能说动他,嫂子,你可千万记住了,磨坊分东西,对咱家最要紧的就是那口锅。”
“嗨,二妹呀,我早就跟你哥说过了,你知你哥怎么说?他说咱妈叫他把锅卖了,换点儿面回来小年好包顿饺子,说是人家过小年都吃饺子,还说我这个新媳妇刚娶进门,家里就是再穷,也不能过个节连顿饺子都吃不上。嗨,你说的这事儿,你哥说咱妈说的也对,别看过的是个小年,咱迎迎规矩也该包顿饺子吃。二妹这样吧,我叮嘱你哥,一定叫他把锅留下来,她这个不上锅做饭的老爷们,哪知道破锅做饭的难处啊。”颜轩觉得小姑子和婆妈说的也都在理。
她心里有数,不管想么法子,锅弄回来怎么也不能把它换成面,俗话说得好,难过的日子好过的年,一顿饺子就把家里急着用的锅给吃没了,这事儿不能这么做,还是锅要紧。
“嫂子,这事儿就全靠你啦,你说得对,难过的日子好过的年,这小年一夜就过去了,咱过年没吃饺子,咱自己不出去说谁能知道?可这日子要天天过呀,日子长着呢,俺哥是个大老爷们,家里的锅能不能用,他可不往心里去。可咱这两个上锅的,你我还不知道吗?说么咱也不能听这娘俩出的馊主意。这样吧嫂子,咱妈俺哥那,你想法子稳住,包饺子的面交给我,到小年那天,我叫家里人吃上饺子就行了。”纯子一提起妈和哥要把锅卖了换面过小年,就急的红赤着脸,气的手都直抖。
纯子在嫂子面前卖了个关子,拉上妹子小秋,拿了一些地瓜干在碾子上碾碎,又把干榆树皮,用剪子绞的碎碎短短的,两样合在一起,在石磨上推成面。
小年夜,热气腾腾的饺子上桌,丽英用筷子夹起一个,送嘴里咬了一口,细嚼品味,饺子皮入嘴润滑有筋,吃了几个,也没尝出是用么面擀的饺子皮,抬眼先看了看儿媳,颜轩笑着摇了摇头,她又转脸看纯子,她俩只笑不说。
丽英忍不住问道:“你俩也不要弄得这么神神叨叨的,这到底是么面擀的饺子皮,吃起来又滑溜还挺筋道的。”
颜轩笑着用嘴向纯子努了努,纯子笑着说:“妈,你先说饺子好不好吃吧,嗯,好吃是吧?饺子皮也有筋道,你可知道,这是用漏粉条的锅换回来的头白面擀的皮,能没有筋道吗?哈哈哈。”
“你这个小憋你,没大没小的一点儿正经都没有,赶紧说,这是么面擀的皮?”说着,举起筷子装出要打的样子。
纯子歪着身子捂住肚子笑,两手直摆的说:“好好好,可笑死我了,我的妈嘢,这不是榆树皮和地瓜干磨得面吗,你都吃不出来?你也算做了一辈子的饭,妈,你这价可掉大发了。”说完又哈哈哈的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小年算过去了,大年到了,颜轩也不知家里从哪弄来的白面,半下晌她就和几个小姑子颌面剁菜,准备包饺子。
天都快黑了,丽英说等晋祥回来再包饺子,颜轩问兄弟晋祥这时候还不回来到哪去了?丽英坐在炕上‘呵呵呵’的笑,说是谁家死了头驴,去帮忙扯驴腿去了,等他回来,捎点驴肉再包饺子也不晚。
正说着,晋祥从外面兴冲冲的走进来,手里提了有一斤多驴肉,别看他岁数小个头儿不大,不善言语,可他从小就勤快,时不时的不是拖个树头回来,就是给人帮忙,提点牲口下水回家。
丽英一看晋祥手里提着一大块儿驴肉,笑呵呵的催促着赶紧包饺子。
农历大年是中国人最看重的大节,虽然家家过的都不富裕,还是要花点小钱,请个门神,用红纸糊俩灯笼挂在街门上。年夜要下饺子,放一小串鞭炮,等到半夜起来发纸钱的时候,再放一阵鞭炮。在胶东,年三十最忙话、最热闹,最累人,也是家里的人最团圆的喜庆日子。
正月初三,是女婿看丈人的日子。一早起来,晋阳就出门了,大半晌才回来,急的颜轩在家里直转圈儿,心里不住的埋怨,走新亲的哪有赶着午饭去的?
看到晋阳回来,一手提着用纸绳绑在一起的两瓶白酒,一只手提了两包点心,颜轩愣在那里、
夜里喻晋阳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发愁他这个新女婿走丈人没有东西可拿,这天刚亮就跑出去了,转了一圈儿,也不知他从哪儿倒腾来的酒和点心提着回来了。
颜轩见了说道:“家里没有钱,你怎么还这么破费,这得不少钱吧?”
“钱算什么东西,我喻晋阳要啥有啥,要活人脑子现砸。看丈人先要点心垫肚酒开路,要是叫你家把俺这个新进门的女婿看扁了,以后我还在你家怎么混?哎,我跟你说,你回到娘家,俺对你的好儿多说点,咱家穷的话少提,不要叫我没面子,我没面子了,你娘家人就连你都瞧不起,这个帐你可要算清楚,说话可要掂量着说,你心中可不能没有数。”晋阳怕媳妇回娘家诉苦,说自己嫁到喻家所受的穷,家里穷的吃穿烧的都没有,就提前把话撂在哪。
嗨嗨,要是媳妇回娘家真的这么一说,这老何家再来个瞧不起,那他这个穷女婿会臊的连头都抬不起来,就是上桌吃饭都没脸面。
“好啦,不用你提前给我打预防针儿,俺也想通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已经跳进了你家的苦锅里,身上就有了喻家的苦味儿,要是我回娘家哭穷,俺爹妈和哥嫂姊妹,对我就不放心了。”颜轩心里清楚,自己已经是老喻家的媳妇,家丑不能外扬,这点她还是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