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轩转念一想,这样也好,把杰敏留在他大姑家,自己也踏实了,他大姑淑子心里有杰敏,对儿子的照顾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这样一来,颜英那边也就会打消要杰敏这份心了。
想到这里,她把杰敏拉过来搂在怀里,柔声说道:“杰敏,妈知道你是个懂事听话的好孩子,你在大姑家住几天,不要淘气,多帮大姑干些你能干的活,等妈都安顿好了,再来接你,好了好了,别这样,不要哭,听话。”
杰敏刚听他妈说要把他自己留在大姑家,眼泪就流出来了,等他妈说完,小杰敏拱在颜轩的怀里声嘶力竭的喊着要跟他妈走,小嘴不住的说:“妈,妈呀,你不要我了吗?我要跟着你,我要和妹妹弟弟在一起,以后我再也不调皮了,多帮你干活,没有粮吃,我就少吃一点,留给妹妹弟弟吃,妈呀,你不能不要我呀,妈,妈你说话呀。”
杰敏长到五岁多,从来没有离开他妈一步,这生生的分开,在他这幼小的心里,有着一种莫名的恐惧,死活要跟着颜轩走,没有妈妈在跟前的日子,杰敏这个刚懂点事的小孩子还真不知怎么过。
颜轩听孩子的哭喊和催人泪下的诉说,眼里的泪早已控制不住的涌流出来,蹲下身子,搂住杰敏,娘俩抱在一起,妈哭,孩子也哭。
看的淑子不仅也眼眶噙泪,不忍的说道:“好啦好啦,看你娘俩弄得好像是生离死别似的,弟妹,我看这样吧,为了你娘俩好受些,头几天的每天早上,你进厂门前,我领着杰敏到你厂子门口,你俩见个面,我再把孩子领回来,这样大人孩子慢慢习惯就好了。至于杰敏放我这里,你就放心吧,就是我饿肚子,也不能叫孩子吃不饱,你要是想孩子,厂里休假就经常过来陪陪杰敏,你看这样好不好?”
颜轩看大姑子话说的这么体贴,也就放心了,她好声好语的劝了一会儿杰敏,对大姑子又说了一些答谢的话,狠狠心,抱起杰恒,领着玲子,深情的看了一眼杰敏,眼里含着泪,扭头出了房门,下楼去了。
杰敏疯了似得哭喊着要去追她妈妈,淑子紧紧地抱住他,嘴里说:“孩子不要哭,等你妈和你妹妹弟弟走了,大姑领你到商店买好吃的去,不给他们吃好不好?乖,不哭不哭。”杰敏还算懂事早的孩子,听大姑这么一说,知道是大人骗小孩子的话,看妈已走了,再哭再闹也是白搭,抽泣着慢慢的止住了哭声。
等他妈走了一阵儿,淑子还真的领着杰敏到商店,给他买了两块糖。
淑子哄着杰敏,给他说些好话,再买些好吃的,孩子离开妈妈的事儿,一会儿就过去了。可当妈的抛开孩子,心里就像刀搅的一样,火辣辣的疼。早上来时领着三个孩子,下午回去撂下杰敏,领着俩小的回去,谁又能知道当妈的无奈和心痛?
走在路上,不是怕路人看见笑话,颜轩会放声哭出来,憋的她几欲昏过去,几次想回头把孩子接出来,要死要活的娘几个也要在一起,思量再三,不妥,不妥呀。
一路走一路想一路掉眼泪,等到了颜英楼下,颜轩使劲擦了擦眼,调整了一下自己,装出高兴的样子上了楼。
颜英两口子,看到只有这娘三个回来了,不见了杰敏,着急的问道:“杰敏呢?怎么不见了杰敏?你把这孩子撂哪去了?”说着就跑到屋外,扶着栏杆往下看,没有杰敏的影子,急转身回屋:“轩妹,你把俺杰敏弄哪去了?快说呀。”
“哎呀,英姐,你可别提这小子了,他大姑对他说了几句好话,又跟他大姑家里的三个小子打闹的玩在一起,拖都拖不回来,真叫他气死了。”颜轩摊开两只手,摇了摇头,脸上显露说不出的无奈。
这年是一九六零年,是全国上下饥寒交迫的一年,有人说是天灾,有人说是人祸,不管它是天灾人祸,反正是家家缺粮,人人挨饿。家里多一个人,可不是多张嘴、加双筷子说得那么轻巧,那可是虎口夺食啊,能帮你带养几天孩子,那可就算是菩萨心肠,你的救命恩人了。
杰敏撂在他大姑那里,当妈的哪能放的下,夜里躺在炕上,想儿子想的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眼泪把枕头都打湿了。
天刚放亮,颜轩实在躺不下去,她悄悄的起来穿上衣服,轻轻的走出门,到了楼下来到大门洞,躲在黑影里偷偷的抹着眼泪,不时地抽泣几声。骂自己怎么把儿子撇给了别人,也不知孩子夜里,是不是哭喊着要找妈妈,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儿,恨不得马上就去把儿子接到身边。
“谁,谁在黑影里抽抽搭搭的哭,吓死人了,出来,快出来,再不出来,我可要喊人了。”一个模糊的人影,手里提着东西,是个女人的声音在责问。
“我我,是我。”颜轩哆哆嗦嗦的从黑影里走出来,那女人走近一看,惊诧的说“何大姐,是你呀,你、你怎么大清早的跑这哭,是什么事儿把你难为成这样?说说,说出来心里就会好受些。”
颜轩仔细一看,是院里一楼的秦英妹子,她手里提着从早市场捡来的干菜叶子,忙把自己夜里想儿子睡不着觉,还有厂里发的那点工资,根本养活不了她娘几个,再就是连累了她姊妹两口子,心里不好受,一股脑的都跟秦英说了。
秦英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吃喝也很困难,两口天天早起,出门捡点儿能吃的东西,又怕院里人看见,面子上过不去,为了这点面子总是摸黑出去,天亮前赶回家。
她听颜轩说完,没想到她过的比自己还难,正好这几天她心里有件事,还愁着没人商量,就热心的跟颜轩说:“大姐,没想到你活得这么累,有件事我给你说说,你掂量掂量,就是街道上有几个人,报名要到郊区水师营蔬菜基地落户,听说那里的每月定粮比市区的高,分的菜都吃不完。哪还用像我这样,天天偷偷摸摸藏着掖着,死要面子活受罪,好像偷人似的,捡些乱菜叶子回来填肚子。我跟你说,俺家那口子也同意我去报名,你要是为了填饱这不争气的肚子想去的话,那你也早早的报名,咱俩还有个伴儿,好好想想吧,天快亮了,我走了啊。”秦英说完穿过院子,小跑着进屋了。
颜轩听秦英这么一说,去水师营能吃饱饭,不用饿肚子,心立马就动了。自己心想,现在还不能去接杰敏,等把厂里的事办妥了,再到水师营看看,要是像秦英说的那么好,那再接孩子们一块儿去也不晚,省的孩子不在身边,自己整天就像掉了魂儿似得,哭哭咧咧的无精打采。
主意已定,颜轩急火火的跑上楼,跟颜英两口子一说,想先把孩子放在大连,自己过去看看,要是挺好的,再回来把城里的工作辞了,领着孩子到那边去落户。
颜英一听,只说了一句,大主意自己拿,以后过的好赖不后悔就行。
颜轩连早饭都顾不得吃,找到秦英,两人商量好,颜轩先到厂里请假,然后火车站碰头,一块儿坐火车去水师营。
下了火车,两人找到蔬菜基地的队部,说明了来意,队里的干部很痛快的就答应了,队里没有房子,给她们找了两家房东,都是平房的西屋,虽然两人不在一个院里住,离得倒也不远。
当天下午,两人就安排了上工,干了几天,摸清了大概的情况,跟秦英说的没有多大出入,颜轩心里踏实了。
想起了孩子,心里着急早早的把孩子接过来,秦英也想回趟大连,俩人跑到队里请假,队里哪肯放这她俩走?那时节到处都缺人,怕她俩走了再不回来,说死不答应。
颜轩的孩子不在跟前,哪受得了,不准假拉倒,心一横想到,我想走谁又管得了我?她和秦英撒腿就往火车站跑,队里知道了,派人去追。
火车马上就要进站了,队里的人拉住她俩,死活不让上车,颜轩急了,大动肝火的怒斥他们:“你们还是不是人,我回去接吃奶的孩子你们都不准,要是把我的奶气回去,生疮坐下了病,我就跟你们拼了。”
车站的旅客也都骂他们不通人情,队里的人无奈,最后答应两人只准一人回,安排颜轩把两人的手续都办过来。
火车马上就要开了,水师营是个小站,停车时间两分钟,颜轩拼死命的跟着火车跑,往车上挤,终于挤上了车。
颜轩一头栽倒在车门走廊上,跟着她身后挤上车的那个人,又栽倒在她身上。俩人躺了半天,缓过气来,就势坐在走廊里。颜轩嗓子跑的发干,头发也乱了,睁开疲累的眼看了一下,这节车厢就上来了她俩人,好险哪,差点儿没挤上。
秦英撇下了家里的大人孩子,独自一人和颜轩来到了水师营,走了一个,留下她一人,她来了几天了,人生地不熟的又说不上话,心里空落落,更想家里的人了。
夜里躺下,蒙着被子哭,想偷着跑回去,队里又看的紧,眼巴巴的等着颜轩回来,她才有机会请假回家探望大人孩子,从早巴到晚,从黑夜巴到天亮,心里默念着,何家大姐,救命啊,你快点回来吧,可急死我了。
再说杰敏离开妈妈的头几天,有时还哭哭啼啼的找妈妈,跟大姑家的三个兄弟打闹的混熟了,也觉不出刚来时的孤独,对他妈的念想也就慢慢的淡了。
他大姑父和姑姑对他都很好,就是十七八岁的小姑诺子不把他当回事儿,经常跟他计较,大姑没少说她。
孩子几个玩累了饿了,都去厨房找吃的,可他小姑看杰敏手里也拿着吃的,就一把夺过孩子手里食物,杰敏哪听她的,上去就抢,两人就厮打起来。
小诺狠劲的把杰敏推倒在地,看着小侄子起来又要向她扑过去夺吃的,她顺手拿起‘维达罗’小铁桶,不知轻重朝着杰敏的头就磕上去,疼的小杰敏双手抱着头,躺在地上打滚翻腾着哭,疼的孩子一直哭到他大姑回家。
淑子摸摸杰敏头上肿起鸭蛋大小的泡,心疼侄子,气的拉过小诺,踢了几脚,把她臭骂了一顿。
杰敏自生人以来,哪受过这样的气,从来也没有挨过这么重的打,疼的晚饭都没吃,夜里发着高烧,嘴里含混的高一声低一声喊着妈妈。
淑子一直守在孩子身边,看侄子那难受的样子,不仅眼里流出了泪,忙给他吃了退烧的药,又用凉毛巾搭在头上降温。直到下半夜,孩子的烧总算退下去了,淑子的心才敞亮了一点儿,吓得她心想“要是杰敏有个三长两短,我这个当姑的可怎么给老喻家交代?”
淑子嘴里念叨着“谢天谢地,谢天......。”还没念叨完,困乏的她一头歪倒在侄子身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