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英被盯的心里发慌,以为她那点小心眼被颜轩看透了,尴尬的脸上已沁出了汗珠,手脚无措的站在那里,脸上挤出的那点笑和渴望表情,叫人看了是一种可怜的乞求。
颜轩不忍再盯着颜英的脸看,毕竟人家对玲子有养育之恩,不然就依她说的?转而又不放心试探的问道:“英姐,我知道你和姐夫对玲子好,把她当成是自己亲生的娇惯,我这突然把她带走,你们心里肯定是觉的家里和心里都空落落的,可是,我就怕你们时间长了不把玲子送给我,那我这当妈的也就老揪着心,你说后头就把玲子送回我身边,能当真吗?要是当真的话,那就......。”
颜英听出颜轩口有点松,脸上的表情变换的倒快,尴尬瞬时变得欢快,紧走几步搂住颜轩的肩膀,喜笑颜开的说:“轩妹,这你就放心吧,谁不知道孩子是娘的心头肉?咱俩噶了这么多年,你还不知我的为人吗?”
颜英的一句反问,给颜轩吃了颗定心丸,不免也笑呵呵的说:“英姐,看你都说哪去了,我还不知你吗?好,就这么定了。我这明天就要走了,还不知哪年再来一趟大连,想领着几个孩子出去逛逛,好留个念想,你看行吗?”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颜英还能说什么呢?她知趣的满口答应,也没提出跟她们一块儿去,可心里乐的她直高兴。
颜轩一手领着杰恒,一手领着玲子,杰敏就像脱缰的小马驹,一会儿跑在前面,一会儿跑到后面。有哥哥弟弟陪着,玲子玩儿的很开心,当妈的好长时间没有这样跟孩子在一起,心里美滋滋的,腿轻脚快,脸上绽放着花一样的笑颜。
时到中午,颜轩领着孩子来到一家馄炖铺子,这是她第一次进饭馆,还摸不到头绪,服务员跑到跟前,笑脸相迎的问道:“大嫂,请问想吃点什么?”
颜轩腼腆的回应道:“三碗混沌,多少钱?”
“三两粮票,三毛钱。”
颜轩一摸兜,突然想起当地的粮票都送人了,不好意思地说:“没带粮票你看......。”
服务员笑着说:“大嫂,没有粮票三碗馄饨那就是三毛三分钱。”
付清钱,一会儿三碗热气腾腾的馄炖端上了桌,杰敏和玲子一人一碗,颜轩端过一碗,‘噗噗’的吹凉,喂着杰恒。看着孩子吃的那么香,颜轩心里那个美呀,就别提了。
杰敏看妈妈不吃,就从自己的碗里,用勺舀出一个馄炖递到妈妈的嘴边,硬逼着妈妈吃,颜轩哪舍得吃,孩子长这么大,还都是第一次吃混沌,真是亏了孩子。
玲子跟着出来转了半上午,慢慢的和妈妈哥哥弟弟混熟了,对颜轩也亲近了,她也学着哥哥样子,端着勺里馄炖,甜甜的叫了一声:“妈,你吃,你吃。”
颜轩听到久违了这么甜纯‘妈’的呼叫声,心中一阵酸楚,眼泪哗的流了出来,放下手里端着喂杰恒的馄饨碗,移坐在玲子跟前,轻抚着闺女的头。
想想孩子又要离开妈妈的怀抱,不知哪一天再能聚在一起,要是姊妹硬是把玲子留住不放,那孩子从小就不在生母的身边长大,这当妈的心亏啊。
颜轩慈爱的捧起玲子的小脸,嘴唇轻轻的吻住闺女的额头,‘唏嘘’的抽泣着,她又不敢太尽情地放纵自己,压抑着抹着眼泪,她怕,当妈的怕吓着孩子。
孩子呀,你可是妈的心头肉,妈做梦都在喊着你的名字,我的玲子,玲子。
妈妈就要走了,又要离开你,你会想妈妈吗?可妈妈心里每一刻都装着你呀,我的孩子,孩子啊。
走了,妈妈和哥哥弟弟真的要走了,颜轩领着杰敏杰恒走到楼下,站在龙岗街十九号大院里,仰头看三楼趴在栏杆上的玲子,颜轩满脸流泪的朝上招了招手,凄婉的喊出一句:“玲子,妈妈走了,再见了,妈——妈——等——你。”颜轩一扭头,领着俩儿子出了大院。
只听楼上传出一声稚嫩的呼喊:“妈——妈——。”
颜轩听这一声呼喊,心都碎了,玲子,你是个好孩子,等你长大了,嫁人做了妈妈的时候,你会知道我这当妈的难处,你会原谅妈妈。孩子,不是妈妈心狠,而是妈妈无奈呀。
从五九年到六一年,颜轩拖儿带女闯荡东北,三个年头的辛苦劳累,如今又返回了家乡。她领着两个儿子,站在碾西村头,一时百感交集,一行清泪滚滚落下。
进了家门,小叔子晋祥听到院子有动静,从屋里走出来,看是嫂子,紧跑几步,接过嫂子手里、肩上的东西,憨笑着说了一句:“嫂子回来了”转头进了屋,又把杰敏和杰恒两个侄子抱上了炕,逗弄着两个侄子,跟孩子说着一些亲热的话,再没跟嫂子搭腔。
晋祥几年没见到嫂子,突然见了面,应该亲热的说长问短,可他就是这么个人,少言寡语,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这个比颜轩小十五岁的小叔子,打小先后失去父母,是哥嫂一手把他拉扯大,他对嫂子的感情很好,从内心尊重和恭敬嫂子,长嫂比母,在他的心灵里扎根很深。
颜轩人到了家,心里还想着寄养在大连姊妹家的玲子,晋祥问起玲子怎么没回来,她无奈的说道,玲子随后由她颜英姨给送回来。
晋祥又问道‘好子’呢?颜轩听小叔子问她的大闺女喻杰娥,心里揪起对孩子的挂念,这三年来,她是日思夜想,也不知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如今到家,恨不得马上就见到孩子。颜轩把两个儿子留在家里,叫晋祥看着点,自己从西屋家推出自行车,火急火燎的往外就走。
这时,小杰敏从屋里跑出来,两只小手紧紧地拽住自行车的后座,哭喊着非要跟着妈妈去不可。
颜轩怎么呵斥都无济于事,晋祥把侄子拉下来抱在怀里,哄他到村西水库去摸鱼,还是不行,杰敏在叔叔的怀里,腿脚乱蹬,说什么也要跟着妈妈去看姐姐和姥姥。
颜轩对她这儿子,疼爱的是吹不得打不得,万般无奈,从晋祥的怀里接过杰敏放到地上,高高的举起手,轻轻的拍在儿子的屁股上,没好气的说:“你就是个小跟屁虫,不管走哪,一步也落不下你,还不快滚上车,真是要了命。”
杰敏听妈妈同意自己去姥姥家,高兴地连眼泪都顾不上擦,慌不迭的往车上爬。
晋祥跑过来把他抱起,放在自行车后座上,抚摸着侄子的头说道:“杰敏,路上听妈妈的话,在车上抓紧妈妈,可别掉下来,听见了吗?”
“叔,放心吧,我会听话的,走喽。”杰敏回头笑着对叔说,又拌了个鬼脸,真是个孩子,自己的小要求达到了,就什么也不顾。
小杰恒跟在自行车后面,迈着小腿脚紧跑几步,嘴里喊着:“妈妈,我要找妈妈。”
颜轩一手扶住自行车,弓下腰亲昵的对小儿子说:“好杰恒,你在家里跟叔玩,妈妈一会儿接上姐姐就回来,好不好啊?”小杰恒好像已经习惯了,听话的被叔叔抱着进了屋,嘴瘪着,回头眼看着妈妈和哥哥骑车走了。
颜轩推开娘家街门,领着杰敏进了院子,迫不及待的喊道:“妈,我回来了,好子,我的闺女,你在哪呀?快出来,可想死妈了。”边跑边往屋里进。
颜轩妈听到院里有人喊,一时没听出来,嘴里回应着‘谁呀?就赶紧从屋里快速移动着缠着的小脚奔出来,她这个大家闺秀,出嫁又管理着一大家子,平时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的老太太,一看是老二闺女和外甥出外回来了,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笑呵呵的说:“你这个闺女,这说回来就回来了,提前一点信儿都不给,快进屋吧,啧啧,回来就回来呗,真是瞎哴(lang),怎么还用拿东西来呢?”颜轩知道她妈是个很讲礼数的人,她也就是那么一说。
喻杰娥站在姥姥的身边,她这个十一岁的女孩,个头比起同龄孩子稍矮了一些,黑红的脸蛋儿两边缀着两条粗短的小辫,看到近在眼前的妈妈,呆愣了一会儿,在妈妈的呼叫声中扑向了妈妈,母女俩紧紧相拥,娘俩高兴地眼里噙着晶莹的泪花,孩子脸上绽放着笑靥(ye),如沐春风。
颜轩的妈和哥哥嫂子,又劝说又搂腰拽胳膊的,非要留她吃了饭再走,可颜轩小儿子杰恒和小叔子还在家里,说什么也要回去,娘家人实在没法,只有依她了。知道颜轩刚回来,就给她拾掇了些干粮带回去,回家上锅溜溜就能吃。
回到家里,杰娥姐弟三人见面,当时还有点生疏不合群,一会儿就闹到了一块儿,颜轩和晋祥看在眼里,心里喜滋滋。
吃过晚饭,邻居和从前一起绣花的伙伴,听说颜轩回来了,都凑过来看望她。
心直口快的绣花伙伴,嘻嘻哈哈的搂着颜轩婆婆呔呔说道:“不是俺说你晋阳婶子,你就是出外天天吃猪肉炖粉条子,也不如在家里吃糠咽菜,这起码来的实在。你这次是回家探亲那,还是回家不走了呢?不是俺说你婶子,你前几年就怎么舍得咱这些老邻居,说走就走了呢?等我听说你把俺的魂儿都勾走了,多少天吃不好睡不好,人都瘦了一大圈。”
这比颜轩小六七岁的妇女说完,笑的在炕上翻滚,全不管少妇的矜持。
这个大精神头的女人,她小名叫‘玉篓’,长的人高马大,娘家村把她就叫成了‘大玉篓子’,叫来叫去的时间一长,把她的姓都忘了。把这外号也带到了婆家村,只要认识她的都跟着叫了起来,她这人大大咧咧的也不在乎。
大伙看‘大玉篓子’搞怪的样子,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别看‘大玉篓子’她平时说话、办事好像是不管不顾的,可这人挺有眼力劲儿,看时间不早,她收敛嬉笑,催促着大伙:“走,咱都快走吧,人家晋阳婶子又是坐船又是坐车走路,也够累的,客不走主不安,赶紧叫人家娘几个睡个好觉,歇歇乏,谁要是没说够,赶明儿带着干粮再来说上几天几夜都行,今儿就到这吧,你看把小杰敏瞌睡的,头耷拉着眼都睁不开了,就像个小鸡仔似得,走,走,都快走吧。”
‘大玉篓子’边说边往外推大伙,弄得颜轩直不好意思,歉意的说了声:“大伙有空再来啊。”
晋祥是个见了娘们就脸红的汉子,看这突然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女人看嫂子,嘻嘻哈哈的说起话来又毫不讲究,他爹他奶奶的随嘴往外喷,吓得他只照了个面,就躲到西屋去了。
大伙都走了,颜轩伺候着孩子们吃完饭在东屋睡下,自己躺在炕上,又累又困,眼皮子都睁不开了,可就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想的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