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传国被喻杰敏的一声能传出一两里远的尖叫,吓得‘得瑟’一抖,恶狠狠地低吼道:“你叫你妈的......。”还没骂出来,他也抬头看见了沟渠边上的高大黑影,吓得他虽然没像杰敏那样摔个仰拌,心里却也‘突突’的直跳。
王传国毕竟是这方面的老手,看那人影只是站着不吭声不动手,知道那人也怕收拾不了他俩反遭殃,就大着胆子踢了杰敏一脚,颤声急促的喊道:“你躺着等死?还不快跑。”喊完一躬腰,攫起草包顺着沟渠就跑。
喻杰敏一看王传国撇下自己撒腿跑了,吓得他没有个人叫的喊着:“王传国,等等我,妈呀妈呀。”哭喊着背起草包,没命的往前蹿去。
跑啊跑啊,跑过了两条沟,翻过两道岭,喻杰敏边跑边往后看,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想起果树园沟渠边站着的那高大黑影,就吓得又是一阵紧跑。
天快放亮了,王传国在跑到前面离村不远的西耩顶上坐着喘粗气,喻杰敏跑累的每挪一步都很吃力,好不容易挨到传国跟前,他甩掉肩上的草包,直接趴在草包上,无力的往下一滑,仰躺在地上,胸脯急剧的起伏,一口一口的喘着粗气,嘴里断断续续的骂着:“王、王传国,你、你妈、妈的,我是叫你、你害了,你不把我、我吓死,你、你是不死心,你不把我、我这条小命送、送出去,你是不罢、罢手。妈呀,累死我了,活、活不了了。”
王传国看喻杰敏狼狈的躺在地上,有一句没一句的骂着自己,他‘哈哈哈’的大笑道:“杰敏,你看你那熊样,躺在地上就像条死狗一样,有什么了不起的,那黑影还不是怕咱?他有胆子追来试试,哼,我还不信他不怕死。”
喻杰敏缓过点劲来,不以为然鼻子‘嗤’的一声:“你王传国不吹能死啊?你有本事你怎么看见那黑影跑起来比兔子还快?算了,从今后,偷得事儿,你再给我少来,我这小命还要留着给俺老喻家传宗接代呢。”
经过两次偷草,把喻杰敏差点吓死,此后他再没跟王传国一起搂过草,那种惊吓可不是他这小胆承受得了的。
这年,村里半大的学生,星期天和学校放假,都要到生产队里出工修梯田。
有的生产队所属的耕地,平坦肥沃,为了争创本生产队、本村、本县修了多少梯田,动员出了多少工,平整了多少土地的先进,也要深挖土,重整地,把熟土层翻掉,挖出下面的生土,再平整,这样一折腾,彻底的破坏了土壤结构,第二年庄稼不长,收成下降。
那些老庄稼把子,看把土地糟蹋成这个样子,心痛的摇着头。
到后来,有的生产队实在无地可整,就该出工时出工,该整地的整地,可就是到了地头,一腚坐下,晒着太阳,抽着老旱烟,东周列国的一阵瞎扯,看看日头到了快吃饭的时候,队长慵懒的喊上一嗓子,‘大伙儿赶紧起来推几小车,刨几镢,散工,吃完饭接着干。’队长喊完,无奈的咧着嘴,自己都笑自己,这是在糊弄谁呀。
这几年,一到秋收地里的庄稼收拾完了,不管天多么的冷,风刮得有多大,除非大雪封门,农民整地修梯田,是一天不能停,男女劳力一个工不能缺。
上工就要记考勤,工分一个不少,劳而无收获的土地,不能给庄稼人带来一点收益,只是多挣了些工分,到年底,工分水分太大,倒是挣了不少,却摊薄了劳动日的分配开支,有的老农民们拿着分到手的那点儿现钱,抽打着手心,嘴里骂骂咧咧的发着牢骚:“他妈的,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开这点支,连给家里每人做套衣服的钱都不够,更别想置办年货了,这活儿是怎么干的,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喻杰敏所在的第二生产队,队长是他大姨的闺女女婿喻福海,这人犟,有时犟的像头大叫驴。
他作为队长,看这每天的瞎折腾,心想,这样不行,本队的土地,大半是泊地,用不着修整梯田,剩下的那点半丘半岭的山耩地,早就修整完了。
本来他就是个不拘言笑的人,那大长脸,耷拉的更长了,到了地头,他一句话也不说,闷头抽烟。
大伙每看到他那样子,就偷着‘吃吃’笑,小声的咬着耳朵说:“你看把咱队长愁得,头都快扎进裤裆里去了,就知道低着头抽闷烟,嗨,难死他了。”
这天,喻福海猛的抬起头,沉着脸想要说什么,大伙眼瞅着他,不知他们的队长,又要说出什么叫人跌眼镜的话来。
大伙看喻福海站了起来,干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都知道队长有话要说,瞪着眼等着。
喻福海皱着眉头,好像又有什么难处,一时没法开口。半天他才面无表情地说:“大伙儿这一阵儿也都看出来了,我就是不说,人人心里也有个底。”
社员听队长这没头没脑的开场白,个个都丈二和尚的摸不着头脑,一时都呆愣在那里。
老木匠王长宇拿着还在冒烟的旱烟袋,对着脚跟前的一块不大的石头,轻磕了几下,看了队长一眼,开口说道:“福海,你有什么安排,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你看把大伙急的,你不是个磨叽的人呗?今天这是怎么了,说吧说吧。”
喻福海看老木匠都催开了,也就不管不顾的说:“我说这事儿,跟村大队给我们的要求是不对路的,你们想,咱队里的地,根本用不着修梯田,可还要创造条件的硬修,不修不行,就像咱们这样的磨洋工,整地修梯田,哪本儿哪利?说这是劳民伤财的话吧,那是犯错误。反正我是这么想的,不能再这样磨着洋工挣工分,全队的男女劳力都集中在地头上晒太阳了,这是对生产队的不负责任。从今天起,早上下午都到地头上工,造出一个声势来,然后留下青壮年修梯田,年老和半大小子,拿上铁锨,拐着粪篓子捡粪去,这样一来,梯田我们修了,粪也捡了,即应付了上面,队里也有了积肥,两不耽误,要是村大队追究下来,我一人顶着,大伙说这样好不好?”
社员听完喻福海的话,真是说到了庄稼人的心里去了,都拍手称好,无一反对。
喻福海这个人,并不是个循规蹈矩,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他安排劳力,或是哪块地种什么庄稼,从来不安老套路来,敢于大胆的尝试。尤其是上面安排下来的各种种粮指标,他认为跟自己队里的土地不适合,那他就是在村里的大队会上,也要力争,哪怕争个脸红脖子粗,得罪了村干部,他也不服软。
不管是单独做他的工作,还是到他家里磨上个三天两夜,他认准的事儿,三头驴都拉不回来,村里的人背后都喊他‘喻叫驴’。
喻福海只从当上了小队长,领着二队的社员,把队里的工作干的比前几任都好,老书记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跟这‘驴’太较真了。
队里的安排,高兴坏了杰敏这帮半大小子,再也不用随着大人顶着严寒,蹲在地头熬时间了,自由自在的没人管,他们想什么时候出门捡粪,自己说了算,美死了。
其他生产队看二队这样的安排劳力,都纷纷效仿,一时烟威公路上,捡骡马驴粪的老头和半大小子成群结队,往往路过的骡马大车,前后围着好几个孩子,只要骡马一翘尾巴像要屙粪,好家伙,这些孩子都把铁锨凑到骡、马腚后等着,一旦哩哩啦啦屙出粪蛋蛋,铁锨铿锵抢粪的磕碰声,早把粪蛋蛋捣成粪渣了。
有时孩子们等了半天,那骡、马翘起尾巴,只是放了个屁,把他们气的恨不得把铁锨插进骡、马腚里,把粪蛋蛋掏出来。
调皮的半大小子就这样跟在大车周围,不离不弃,车老板实在气的没法,举起鞭子朝四周一甩,吓得孩子们,四散逃开,骡马听鞭子的脆响,吓得‘嘚嘚嘚’的一阵快跑,有的孩子放弃了,蹲在马路边上,喻杰敏和一两个孩子,尾随在骡马大车后面,一直跟着。
到了中午,车老板儿要打尖吃饭,给牲口喂草料,停在路边的饭馆边上,杰敏几个孩子就分别蹲在骡马的腚后,他们就像修鞋的,眼盯着路过行人脚上穿的鞋,像钓鱼的,眼盯着水面上的浮标。
杰敏几个孩子,则是眼睛不眨的盯着正在吃草料骡马的腚,蹲的累了,就坐在地上,执着的等待。
运气好时,碰上了吃了就屙的牲口,就能捡满粪篓,高兴地往家里走。要是碰上那些吃完草料就上路也不屙的骡马,就苦了这几个孩子,还要继续跟下去,他们就不相信,吃下去的草料,它能不排出来?
孩子们的坚信,有时会把他们带出去一二十里,离家越来越远,骡马就是不屙,累的孩子们真是再无力跟下去了,最终不得不放弃,闷着头无精打采的往回走。
好点的在回家的路上还能捡上一些粪,霉运的空着粪篓,顶着星星才能到家。他们可是把这粪蛋蛋看成了金蛋蛋,能捡一粪篓,那高兴地就要跳起来,满足啊。
喻杰敏初中四年的学习生涯,晃眼就过去了,要想继续升学,那要看你有没有那好运被村里推荐升高中。
九年的义务教育就这么结束了,把这些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全打发到了生产队,成为了一个真正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要想离开黄土地,到城里找份工作,那比鲤鱼跳龙门还要难。
自从喻杰敏初中毕业后,就随着生产队,起早贪黑的到地里干农活。刚开始还有点新鲜,可是干了时间不长,他就吃不消了,极其留恋学校课堂上的朗朗读书声,夜里做梦都是在写作文、解方程,醒来还是推着小车,扛着锄头下地干活,外甥打灯笼——照舅(照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