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小喻,净给我出难题,现在基地后勤部还没拿出可行的意见,整个基地大院就热闹起来了,送礼求情的,托人走门子的,哼,五花八门,烦透了。小喻,你要求转成军工这事儿,这要处里集体研究决定,不是哪一个人就能说了算,恐怕我还真帮不上你的忙。”老晏说着抽了一口烟。
等了一会儿,老晏看喻杰敏憋红着脸一声不吭的坐在那里,口气和缓的摇了下头:“这样吧,这事儿我记在心里,只要有人在会议上提议给你转正,我是不会反对的,这点你放心。”
老晏说着站起来,把手里的烟蒂掐灭在烟缸:“小喻,你还有别的事吗?要是没有,我也好到处里学习去了,你说给我带来你老家的土特产,这倒不必,你拿回去留着自己吃吧,我家里什么都有,那就......。”
还没等晏副处长说完,喻杰敏就急了,他站起来,从肩上把书包取下,双手递给晏副处长,一遍又一遍可怜巴巴的说道:“晏处长,你就收下吧,收下吧,东西不多,你就收下吧。”
晏副处长把喻杰敏递到他身边的书包往外一推,转身走进卧室,取下衣架上的军装,就往身上穿。
喻杰敏紧跟在身后进了晏副处长的卧室,把书包里的花生米和熟地瓜干往床上一倒就往外走。
跟进卧室来的晏副处长爱人小崔一看急了,轻跺脚的说道:“哎呀,老晏,我的干净被子,弄脏成这样,这、这......。”
晏副处长转身一看,脸色难看的冲着喻杰敏说:“你、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不懂规矩,哪能随便进别人家的卧室,你看,把我的床都弄脏了,快把东西拿走,你傻站着干啥,我说你听见了没有?真是服了你小喻。”
喻杰敏真的是手足无措,不知出进的傻站在那里,听晏副处长有点气急败坏的呵斥,忙转身走到床边,伸手就往书包里装花生米和熟地瓜干,装了几下觉得不对,又倒了出来。
这下小崔真的受不了了,她一下扑到床边,一把抢过喻杰敏手里的书包,把散落在床上的花生和地瓜干,全部装进书包塞给他,扯起被子打开窗户对着外面一阵猛抖,外面的寒风灌进屋里。
喻杰敏的心凉透了,只听一声门响,不知自己是怎么抱着书包,出了晏副处长的家门。
刚出楼道口,被冷风一吹,喻杰敏打了个冷颤,往东一扭头,没走几步,看见处里的女会计小尹和电工小黄走过来,他吓得赶紧小跑着躲进楼道。
听这两人的声音,也是奔这个楼洞来的,喻杰敏躲无可躲,抱着书包不管三七二十一,顺着楼梯直往楼上跑。
还好,这俩人敲门进了晏副处长家。
惊吓出一身汗的喻杰敏,探头往一楼看,确定再没有人进来,他才从楼上三个梯蹬一步跳,说是连滚带爬有点夸张,现在的喻杰敏,确实狼狈得很呐。
出了基地大院,喻杰敏骑在自行车上,无精打采的往回走,他出了几身的汗,被刺骨的寒风一吹,浑身一阵阵的发冷。
回到家里,在喻晋阳像挤牙膏似得再三逼问下,喻杰敏有一句没一句的把去晏副处长家里的情形说了一遍。
喻晋阳听着就不舒服,想说教儿子几句,可看杰敏那萎靡的样子,心中不忍,也就打住了。
在单位里,最近这些合同工的主要话题,都是围绕着转正这件事,望风捕影的说着听来的小道消息。
木匠里面,合同工马沙明最活跃,总是一种胸有成竹的样子,谁都说他转成正式军工是手拿把掐、铁板钉钉跑不了的事儿,他自己成天笑呵呵,满有信心就等着转正了。
喻杰敏彻底死了转正这条心,上面没人,周围谁也帮不上忙,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他是没戏了。
人要是真的把某件事看透,那他也就无所谓的放的下,想得开了。
心中无事一身轻,转军工没有自己的事儿,也不关心,管谁谁去,喻杰敏现在就是这样。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转正的话题已达到了白热化,可马沙明这几天,变得阴沉不语。没有了先前那种傲气,成天只是闷头干活,话不多也不张罗着喝酒猜拳。
工友们私下议论,谁也说不清。
喻杰敏看马沙明掉了精神,中午吃饭时,凑着周围没人,他关切的问道:“马师傅,你这几天是怎么了?连话都不说,就知道干活,哎?有什么难事,能说给我听听吗?说不准我还能帮上你呢?”
马沙明瘪了下嘴,嘲讽的说道:“小喻,你就别在我跟前猫哭耗子充好人了,你不就是在笑话我吗?我知道你有后台,有人帮忙,这次转军工是转定了,你看你一天家高兴的样子,叫人看了就恶心。我劝你还是先夹住尾巴,等真转正了那天再忘形也来得及,哼,小人得志。”
喻杰敏被马沙明说的一头雾水,又被他损的分文不值,这都是哪跟哪呀,莫名其妙。
杰敏一时火起,一把拉住马沙明的胳膊,厉声吼道:“马师傅,你是什么意思,我好心跟你说话,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说些不三不四的,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今天说不清楚,我跟你没完。”
俩人的吵闹声,引来了几个工友围观,都问出了什么事。
马沙明拉起喻杰敏就出了工房,一边小声说道:“你这怂小喻,怎么火气这么大,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懵,平时看你挺诚实的,没想到你小子还有这么多心眼,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呐。嘿嘿,我还真小看你小喻了。”
“你在胡说什么呀马师傅,你怎么越说我越糊涂,你把话往清楚里说,别这么阴阳怪气的说些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你要急死我呀?”说喻杰敏脾气好吧,可在有身份的人面前,他收敛的很,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在底层这些平民之间,平时别人不惹他,喻杰敏很少去挑衅别人,要是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他,这小子会大发脾气,连骂带说的叫你下不了台。你不想动手,他倒伸腿撸胳膊的挑逗你,会叫你记住,他喻杰敏绝对不是面捏的。
时间长了,这些工友摸透了喻杰敏的脾性,知道他是个热心肠的人,杰敏不惹事儿,但别人也不要坏他,相互之间交往的很好。
喻杰敏跟马沙明,自从那次木工房起火,贴近相处了几天,两人一直都是好朋友。
这次马沙明不阴不阳的挤兑喻杰敏,把杰敏真的惹毛了,不是马沙明态度转变得快,杰敏还真要逼他说出个一、二来,就这样他还是要问个明白。
马沙明看喻杰敏真的不是装楞充傻,他转而一笑的说道:“小喻,你真的不知道这次合同工转正有你吗?你真的不知道?谁信呐,你小喻这么好的事儿,你还真能装得住。”
喻杰敏听马沙明这么一说,当时就激动地搂住马沙明的肩膀,急切地问道:“马师傅,你说的都是真的?这么大的好事,我怎么不知道啊?我跟你发誓,要是我知道,我就是小狗,我向毛主席保证。哎,不是说你早就内定转军工的吗?你怎么样?这下可好了,咱俩都能一块转成正式工了,不容易呀,听说从二百多个合同工里只转三个军工,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你小喻要是这么一说,我信,看来你是遇到贵人了,连谁给你帮的忙你都不知道,真是羡慕死人啦。”马沙明摇着头,一脸的嫉妒,可又为喻杰敏高兴。
他接着又说:“哼,说我是内定,那都是谣传,当时说我的户口到不到城里都能给我转,转了以后,再把我的户口从藏区迁进城,他妈的可谁知道,后来要求必须是城里户口才能转正,市公安局又办不出准签证,户口落不下,这下我真的傻眼了,我找了好多关系,到现在也没落实,你说我能不着急吗?哪还有心思说笑喝酒,愁也把我愁死了,嗨,命不好啊。”
喻杰敏也替马沙明惋惜,多好的机会,错过了可能就是一辈子的遗憾,他安慰了几句马沙明,最后求马沙明多替他打听些消息。
板上钉钉都能拔掉,别说现在还是纸上谈兵,从中变数很大,不到办完手续那天,一切都是虚的。
马沙明在原来木工房没被烧的时候,他在军区大院的工房夜里值班,那些大院部队干部,家里需要几块木板或几根木楞,马沙明都会偷摸的送个人情,一来二去结交了一些基地大院的干部,打探点不是军事秘密的消息,还是不费劲的。
就这样,马沙明成了喻杰敏情绪起落的杠杆儿,今天告诉有你,杠杆儿往上一翘,心情大好。过几天又说你的名字排后了,杠杆儿往下一落,心中忐忑。
这样的折磨,把喻杰敏一会儿推上高山,风景独好,一会儿落到谷底,叫人窒息。
这不是人受的滋味儿,一直挨到一九七九年的元月十六号,决定喻杰敏是胜出转正,还是淘汰出局,只能拭目以待。
这天上午,木工头王云龙跑步到工房,推门就喊:“小喻,处里来电话,叫你马上、现在就到处里,说是找你有急事,快,快,怎么傻眼了?赶紧去撒。”
王云龙说完,出了木工房,留下喻杰敏呆愣在那里。
半天还是马沙明提醒道:“小喻,你真的乐傻啦,还不快走?肯定是你转正的事儿,我都替你高兴,这次你转成了军工,你要是忘了我们这些多少年在一起喝过小酒,滚过刨花的穷兄弟,哼哼,我们就把你的裤子脱下来,再把你塞进刨花冻死你,大伙说对不对呀?”
工房里六、七个工友也都跟着起哄,‘哈哈’大笑的叫嚷着喊道“冻死他,冻死他”,说着就一哄而上,把喻杰敏拢住嬉闹着。
杰敏看到他们的眼里噙着泪花,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尽情的发泄心中的羡慕、嫉妒,还有那五味俱全的酸劲儿,本来对他们的过于发泄想翻脸,可最后还是忍住了。
马沙明这时的心情糟糕透了,就因为户口没能迁入城里,板上钉钉的好事,就这么烟消云散的黄了。
处里一直等到转工的最后期限,实在拖不下去了,才临时把这个转正指标,给了王尕孝的侄子——王莽,人家孩子还真是坐在家里,想都没想到,天上突然掉下个大馅饼砸在头上,这下可把全家乐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