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家的长孙女就这么定名为喻君宁,但愿起这小君的名字,如了她爷爷的期盼,喻家两个儿子能随了喻晋阳的愿,真给他生个带把的孙子。
这一阵子喻杰敏没帮上什么大忙,可他在家里、单位的跑前跑后,也忙活的不轻。
转眼就到了喻君宁出满月,杰敏、玉淑把亲戚、朋友、邻居、同事,还有处里的助理员请到家里,挤吧着摆了三桌。
当时家庭收入和社会风气,还没兴起在酒店里请客摆满月酒席,不过喻家对孩子的满月也很重视,委托孙润武在市机关食堂请了一个厨艺挺好的大厨。
小君满月这天,孙润武和大厨早早就到了杰敏家里,紧张有序的开始准备饭菜,颜轩和杰娥也没闲着,帮着打下手。
本来面积就不大的房间里,突然来这么多人忙前忙后、里出外进,更显得屋里挤吧吧。
大师傅把洗牛羊肉的血水放到一边,杰敏忙端起那盆血水就要倒掉。
孙润武忽的从杰敏的手里接过来,笑着说:“这血水可是好东西,倒不得,等沉淀好了,煮牛羊肉时再倒进锅里,那牛羊肉的味道才纯,哈哈,杰敏学着点吧。”
喻杰敏一听说要用血水煮牛羊肉,胃里立马觉得不舒服,可又说不得,只能由着他们去了。
快到中午时,客人陆陆续续的来了,他们有的手里拿着一块三、四尺毛瑟(给孩子做衣服的布料),年轻的丫头们送来布娃娃或是玩具,还有的干脆给上五块钱,喻家的人满面春风的把贺喜的客人迎进屋,一时家里热闹里透着喜庆。
杰敏总算把孩子的事忙活完了,这个上要孝顺父母,下要抚养儿女的担子,就这样硬塞给这个还未到而立之年的年轻人身上,他怀疑自己能担得起吗?
冬去春来,内地已大地复苏、山花烂漫。
高原大西北,晚到的春天,湟水河才慢慢的解冻,河水裹挟着冰块滚滚向东流去。
春风扬起的风沙,吹绿了河边从鹅卵石缝钻出的寸寸小草,春天一步步的到来,从冬天走出的人们,所渴望的那一片片绿不会太远。
X市的初春,寒冷的大地还没有完全解冻,基地维修队的工地已经动工,喻杰敏被派到基地大院礼堂工地负责施工。他现在的技术,已经初露头角,可以马马虎虎边干边学的领人按图施工了。
基地后勤维修队,是个只有二十几个固定技工的施工队伍,人员不多,可各工种配备齐全。
只要是基地管辖的住宅、仓库、礼堂、冷库等等军内建筑,都由维修队一力承担,说是维修队,倒不如说成建筑队更贴切。
所有的施工图纸均由处里的军人工程师设计,每个工地另委派一至两名处里的助理员,监工并协调各工种。
各工种根据工地工程的需要,自行决定招多少合同技工和普工。
这些工人来自当地和内地各省份,多时三四百人,虽然这些工人语言不通,人员复杂,可是在部队的一体化管理下,调皮捣蛋不听话的,马上打发走人,升级定级由工地负责人拿出意见上报,就这一点,确实拿住了这些临时工的命脉,他们轻易不敢得罪领着施工的工头。
喻杰敏本来也是个从合同工转正才没几年的军工,知道合同工出门挣钱的不容易,在人员调配,工作面安排上,他从技工的级别高低、身体强弱、高空作业是否恐高等多方面考虑,尽量做到人尽其才,又不窝工,想的比较周全到位。
对工地上的正式工,干与不干活凭良心,喻杰敏压根儿就没指望他们,轻易也不安排,只要不坏事儿,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杰敏的岁数,相比起那些大技工的年纪要小得多,不过工作起来他们都很配合,倒也没费什么大劲。
干了几个工程,杰敏还没出现过误了工期,或是工程结构上出什么问题,处里对这‘小喻’还算看重。
这次喻杰敏接手的基地大礼堂工程,是维修队成立以来,最大最复杂的项目,比起以往专门建设住宅楼工程,无论是从工程质量还是工程进度,要求都很高。
基地首长也非常重视,经常到工地视察督导。
在施工期间,随时根据首长要求,不断地修改图纸,小范围的调整局部结构,逐步完善,可以说是边干边改,施工起来难度加大。
喻杰敏是工地上主要负责施工的管理人员之一,朝令夕改的活干起来非常累,他实在忍受不了了,带着情绪找到王队长(王助理员),不满的说道:“队长,这工作没法干了,今天这样改,明天又改回来,天天嘴里喊着赶进度,这改来改去的还要图纸干啥?干脆用嘴说算了,这活叫人干的窝囊、憋气,我算服了。”
王队长笑眯着眼打趣地说道:“嗨,你这怂小喻,火气还不小呗,我问你,是你的嘴‘大’还是我的嘴‘大’?我说咱俩的嘴都不‘大’,这胳膊能扭过大腿吗?再说,不管上面怎么改,万变不离其宗,到头来盖出来的还是个大礼堂,总不会变成个澡堂子吧?”
说到这里,王队长嘴一撇:“首长有首长的考虑,这大礼堂可是基地的面子工程,逐步完善也是应该的,你一个小木匠哪能弄懂大人物的想法?你还是老老实实按照要求把你的工作做好就行了,操心的事你就省省吧,哈哈哈。哎,小喻,今天工地食堂的大锅里炖了两只羊,中午吃手抓肉泡馕(大饼),我看饭桌上还准备了好几瓶‘江津’酒,你就放开肚子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吧。”
喻杰敏听王队长这么一说,心里敞亮多了,他心想,我算个干啥的?一个小木匠操那份心,这不扯吗?杰敏想通了,从工地出来,直奔食堂,进门就嬉皮笑脸的对做饭的大师傅说:“老张,忙着哪,嗨嗨,捞碗羊排给咱吃呗。”
老张笑骂道:“你小喻就是嘴馋,等会儿就开饭了,你就往死里吃吧,撑破肚子都没人管,现在不行,你看锅里的羊还带血丝能吃吗?你就忍着吧。”
喻杰敏咂巴着嘴,口水都出来了,既然来了,那也不能空着嘴出去,他从上面蒙着纱布的大钢精盆里拿了个大饼,掰下一块,塞进嘴里。
他咀嚼着又进了工地办公室,往屋里摆的一张工地值班用的床上一躺,两腿搭在床头上,悠闲地吃着大饼。
到了中午,喻杰敏肚子里有那大饼垫底,吃了一碗手抓羊肉,喝了几杯小酒,又泡了一碗馕,再也吃不动喝不下了。他瞅着没人注意,偷偷的溜了出去,要不然的话,就他那小酒量,一顿喝下来,又要东倒西歪吐得一塌糊涂。
他来到工地上干活的当地农村老乡宿舍前,看到三、俩人正站着围住炉火上的铁锅,每人手背上搭了一条捏扁有手指宽的面,十指翻飞不停的往锅里揪面叶,还不时地用长勺子在锅里搅动几下。
锅里煮的是切碎不规则的土豆块,面叶揪完了,稍煮一会儿,一锅面片就熟了,有一人怕烫,拿破布垫在铁锅的俩耳朵,把一锅煮熟的尕面片从炉子上端下来。
一个老乡手里拿着勺子,勺子里有半勺菜籽油,在炉子上把勺里的油烧滾,‘哗’的淋在锅里的面片上面,一层油花漂起,原来雪白无色的面片,顿时变成淡淡的黄。
老乡们看到喻杰敏来到跟前,恭敬地先盛出一碗端给杰敏,热情的说道:“喻师傅,唕吃上一碗撒。”
喻杰敏在食堂里吃的已经不能再吃了,可看到这亮晶晶飘着菜籽香的尕面片,虽然肚子饱了,可还是想来半碗解解馋。他就不客气的接过那碗尕面片,拨了一些出去,就像这帮老乡一样,蹲在地上,稀里哗啦的吃起来。
老乡低头闷吃,谁也不说话,吃了一碗去盛一碗,再盛一碗,吃的慢了再想吃,锅里已经没了。
新建的基地大礼堂,是维修队从未接触过的工程,各工种在施工中,有时为了工序的前后衔接,谁也不服谁,经常发生摩擦和矛盾,闹得不可开交。
新任处长王处长和苏工程师,就把这些各工种的工头,召集在工地办公室开协调会,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吵得脸红脖子粗。
王处长笑看着这些工头为了工作撕破脸面争执,有这么好的工地负责人,工程的质量和进度他就放心了,王处长满意的很。
处里的苏工程师根据工程的结构、施工的先后顺序、还有各工种的相互衔接,做了详细的解说,这些‘一瓶不满、半瓶咣当’的工头,虽然嘴里说不出什么,但是心里还是不服的用眼睛瞪着其他人。
王处长笑骂着说道:“你看你们这几个人,他妈的岁数都不小了,最小的小喻也都二十多,为了这些球大的事,就不能商量着好好说呀,用得着他妈的抻着脖筋瞎吵吵吗?都不怕工地的工人笑话。行啦,都是为了工作,吵几句就吵几句吧,谁也不许往心里去,不过我这个人喜欢先把丑话说到头里,要是你们哪一个赌气,不好好协调其它工种,把大礼堂的工程搞砸了,我他妈的轻饶不了你们。”
王处长停顿下来扫视了一下这几个工头,慢条斯理的接着说:“刚才苏工程师已经说的很清楚,你们现在回到工地,给你们半个小时的时间,把工作安排好,跑步到这里,我有几瓶好酒‘西凤’,等你们回来划两拳,咱们酒上见高低,看哪个怂先喝翻,哈哈哈,都他妈的还不快走?”
王处长这个人,四十岁左右,高高的个头,四方大脸,浓浓的眉毛下,闪动着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鼻梁高挺,嘴巴醇厚,挺拔的身材配穿上军装,显得一表人才威武雄壮。
这个人没干处长前,总是面目表情严肃,给人一种清高、自大、目中无人的感觉,平时他很少与人亲密来往,碰面只是象征性的点点头,他跟战友、朋友、部下、和处里的工人,几乎不凑到一起猜拳喝酒,人际关系处理的非常一般。
他这次被任命为处长,很叫一些人大跌眼镜,本来老王处长从岗位上退下来前,好多人都虎视眈眈的盯着处长这个位子,可谁也没想到,呼声最高的都落下了马。名不见经传、又没背景的小王副处长,做梦都没想到,他这个刚提起时间不长的副处长,甘肃农村放牛羊的娃子,竟堂而皇之的当上了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