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来,喻杰敏有过烦恼,有过自卑,有过颓废,但是他更有的是自强自立、刻苦奋斗、永不言败的精神。杰敏自认为大西北他没白来,十七年的社会磨练,他从一个农村进城的高中生,最终成为单位高层的管理者。这次调回老家沿海城市,喻杰敏说不上是衣锦还乡,但他的心里还是满足的,最起码也算是没白来高原一趟,是这第二故乡,给予了他人生的最初社会积累和精神财富。这说离开就要离开,喻杰敏想得很多,辗转反侧,一点睡意都没有。王玉淑也没睡着,想到十三、四年前,二十三岁的她离开家乡,离开父母哥姐,离开工作的单位,只身跟着心爱的人,义无返顾的来到了大西北,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得唐突。这些年来,她有过孤独,有过彷徨,有过寄人篱下的感觉,可她更有的是对喻杰敏的挚爱。她的付出,换来丈夫对她的袒护、关爱和温暖,还有夫家的宽容、接纳以及像对待自己子女般的全身心体贴。王玉淑知足,知足者很幸福,她这次又要跟随丈夫调离,不过她在晋海没有找到接收单位,玉淑毫不犹豫的辞掉工作,她信奉的是:只要老天眷顾,通过百般的努力,丢掉的就不要后悔,失去的还会再来。此时王玉淑依偎在丈夫的怀里,柔声问道:“杰敏,还没睡呀,想什么那?”“想得很多,就睡不着了,你说咱俩来大西北十几年,这说走就走啦?心里还真有些不舍,嗨。”喻杰敏说到动情处,有点哽咽,这不是矫情,而是一个对第二故乡的深情留恋和发自内心的感叹。第二天,公司派车拉来一个两顿的集装箱,喻杰敏在子妹和朋友的帮助下,把家里能带走的都装上了集装箱,还余下不小的空闲地方。已经回到城里的喻晋洋这时赶过来,招呼着说道:“这集装箱就是空着发回去,也是收同样钱,不要叫箱子空着,不然就把煤砖装进去。”大家一听老爷子说这话,都‘哈哈哈’大笑。喻晋阳把脸一放,质问道:“你们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真是当家了还不知柴米贵,都是些败家玩意儿。”喻杰敏找了一些木料装进了集装箱,这发回去做家具还是用得着,再把两个半新不旧的自行车塞进去,也就差不多了,反正煤砖没装箱。一夜无话,清晨星空的半月还没隐去,闪烁的群星慢慢变淡,黎明前的最后一抹黑就要过去,东方已露出灰白。一九八八年七月二十七日,喻杰敏早早起来,上班的时间他先到了公司,跟单位里的同事小范围做了道别。可别说,在一起时,觉得喻杰敏是他们的拦路虎也好,绊脚石也罢,就是尿不到一个壶里,这真的分离握手言别时,却又有些依依不舍。新任公司经理董虎,握着喻杰敏的手,久久不松开,诚挚的说道:“小喻,你不走不行吗?我知道现在说这话都是废话,不过,说实在的,我真舍不得你走啊。这样吧,今天中午,公司班子成员和中层干部,在饭店给你送送行,喝上青稞酒,你就忘不了大西北这块地儿了,你说是吧小喻?”“不不,不用了董经理,中午我的几个子妹请客给我送行,呵呵,你请的这顿饭先给我记着,等我找机会返回大西北的时候,咱们再一醉方休,好吗?”喻杰敏不是有意推辞,而是他心里还记挂着陈马吉经理,他现在赋闲在家,不知感受如何,这个门,喻杰敏决不能越过。喻杰敏买的是二十七日十四点十五分直达青岛的火车票,下午不到一点半,喻杰敏和家里人以及他和玉淑的同事、朋友就来到了火车站。喻晋阳也要随大儿子一同回山东,送行的人确实不少。站台开始检票,喻杰敏一家人进了车站,送行的人买上站台票也跟着进了站。喻杰敏把回去急用的行李、包裹随车托运,随手携带的东西不多,进站后,他先把不要紧的东西送上车,他爹和小君君坐在车厢里盯着。安排好后,杰敏和玉淑跳下车,忙活着跟兄弟姐妹和朋友们说话。当他走到姐夫跟前,还没等他张口,李勤就‘嘿嘿嘿’的笑着说:“大、大兄弟,你可、可是调回老、老家啦,我、我这辈子是拉、拉倒了,你可别、别忘了大、大、大西北这帮子、子妹们呀。你这大、大学自考也毕、毕业啦,对这城市也没、没心思了,还真不、不知道你啥、啥时候再到这、这来,你这、这一走,我、我这心里还真、真不好受。”李勤说着,眼中噙泪,再也说不下去了。喻杰敏心里也不得劲,毕竟子妹几个在一起这么多年,感情还是深厚的,他为了缓和气氛,打趣地说道:“姐夫,我大学自考,能比你提前半年,两年半的时间和你同时毕业,说起来还得感谢你,不是你说我们老喻家比你老李家笨我还没有那拼劲和你比试呢,哈哈哈,真是谢谢你啦。”李勤被大舅子哥这么一说,尴尬的脸上一红,‘嘿嘿’一笑自我解嘲的说道:“你、你大兄弟,我、我啥时候这么说、说过?我哪、哪有你聪明,你尽、尽瞎说。”站在一边的杰恒大笑着轻推了杰敏一把,嘻嘻哈哈的说道:“哥,你真坏,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姐夫是个老实人,你这一说,可别叫他夜里想不开睡不着觉,第二天撵到晋海找你算账,看你怎么办,哈哈哈。”杰敏正在说笑着,公司经理董虎,领着新领导班子的成员和几个中层干部,还有平时跟喻杰敏关系不错的同事,手里提着东西,从进站口跑进来,边跑边喊:“小喻、小喻。”喻杰敏一看是他们,赶紧迎过去,纷纷握住他们的双手。董虎急喘着说道:“小喻,你知道咱公司新的领导班子刚组成,好多事要安排,这不,差点误了送你,还好,紧赶慢赶,总算见着你了。”“董科长(喻杰敏还没习惯称呼他为经理),你们那么忙,怎么还用来送我,这、这兴师动众的都来了,我还真是受宠若惊有点不好意思。这样也好,听说下半年的全国化工计划工作会议在营台召开,到时候我到会议上接你们,到晋海给我长长脸,也叫我尽尽地主之谊,我说的对吧李成勇?”喻杰敏热情的邀请他们到晋海做客,看着李成勇问了一句。李成勇‘哈哈’一笑,诙谐的说道:“哎哎,你们大家听听,小喻刚才是怎么说的?怎么说‘这样也好’?你这小喻,话说的可就太外道了吧,要是我们不来送你,那你就不到营台会议去请我们到晋海了不是?完了完了,人还没走,茶就凉了,小喻这人不可交,不可交啊,哈哈哈。”这时车站广播突然播出:“开往青岛的火车马上就要停止检票,请还没有上车的旅客抓紧时间上车,列车马上就要启动了,请没有上车的旅客抓紧时间上车。”喻杰敏和王玉淑,跟同事、朋友一一握手告别,跟子妹互道珍重。喻杰恒再也控制不住,他紧紧地搂抱着哥哥,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嘴里一遍遍的念叨:“哥,你一定要回来看我们,千万要记住,这城里还有你的一个兄弟呀。”列车和车站广播同时播放着《欢送进行曲》的旋律,平时听起来给人勇气、激动和欢快,此时给人的感觉,像是有意要触动起人们最柔弱的心弦,催人涌起一种送亲人离家远行的不舍和留恋。列车在乐曲声中缓缓启动,喻杰敏从车窗探出小半个身子,挥手一遍遍的呼喊:“兄弟姐妹再见、朋友们再见,再——见——啦。”喻杰恒和姐妹随着列车慢慢启动,跟随着火车慢走、快走、小跑、快跑的边招手边呼喊:“爸、哥、嫂,到家拍电报给我们,别忘了,再见,再——见。”子妹们热泪狂涌,一遍一遍的喊再见。喻杰恒一直跟着火车跑,火车离开了站台,他还在边跑边呼喊,直跑到站台的尽头,一种莫名的失落油然而生,他望着向东延伸闪着亮光的钢轨,很久才扭身,浑身无力的慢慢往出站口走去。喻杰敏从火车刚一启动,看到车下泪流满面奔跑的兄弟姐妹,心头一热,眼泪哗哗的流了出来,他心里知道,这一走,路途遥远不知何时能再相见?直到列车拐弯,看不到子妹亲朋好友的影子,他才把身子收回车厢,头还是探出窗外。喻杰敏想好好再看几眼渐渐远去的古城,十七年工作生活过的古城啊,就这么慢慢的在他的眼前远去、远去,消失在小峡口西。一声汽笛嘶鸣,火车左侧依山,右临湟水河,像一条长龙,呼啸着冲出了小峡口,一直向前、向前。喻晋阳看着儿子一直探头往回看,他有点不解的问道:“杰敏,你真的对这城市这么有感情吗?还不快把头收回来,老是吹风,容易头疼,好啦,差不多就行了。”喻杰敏是个重感情念旧的人,他对高原古城的留恋,是发自肺腑的,是这个古城,培养他从一个小木匠成长为出人头地的高层管理者。这个城市留下了他的汗水,这十七年来,没有他值的骄傲的业绩,却有他奋斗的足迹,哪能说刚离开就没有一点心动呢?杰敏回头问他爹:“爹(他还是没改过来叫爸),你在大西北工作了这么多年,我就不相信,真的要离开这座城市,你能没有半点的留恋?”“嗨,我只是嘴上这么说,哪能就这么说放下就放下?刚开始回老家在村里住的时间不长还行,可日子多了还真有点想回来看看。不过,我这几年来来回回的好几趟,老家的生活慢慢习惯,对这高原城市想的也就淡了。你呀,用不了多长时间也会跟我一样,到了一个新地方,说是回老家城市,可你在高原城市呆了十几年,已经习惯这里的风土人情,工作方式,饮食习惯,这突然回到老家,还是有好多你看不顺眼的地方,慢慢地适应了现状,也就对这古城开始淡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