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听得峨嵋周芷若的语言，眼看她的行为，口上虽不说，心内实在佩服有加！“巾帼不让须眉”，小小年纪，心念家国，何等胸襟！反思自己七尺男儿，不为国不为家，糊里糊涂在此斗得一塌糊涂，九死一生！真是惭愧，顿感无地自容！
再说俩小情侣，周芷若听了武当众人的话，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可钻下去，避开众人！只满面通红，娇嗔道：“你……你老瞅着我看干……干什么？你忘了……忘了自己要干什么来着？！”
张无忌闻言，通红的脸上闪过一丝愧色，想起自己挺身而出的初衷，再想想自己见到芷若后着了魔似的，把什么都抛到脑后了。不禁微微一笑，前世今生，她在自己心目中比什么都重要，不曾改变！若她心一狠，一剑把他杀了，他亦心甘情愿，哪里还顾得了其他人的性命！当下走到场中，望向众人朗声道：“峨嵋、武当有哪一位不服，请出来指教！”
灭绝师太冷哼一声，道：“峨嵋今日落败！六派荣辱成败就看武当派的抉择了！”
武当五侠面面相觑，一时难以决断。灭绝师太话里的意思谁都明了，六派荣辱，全凭武当决断，看武当五侠是顾全大局，还是顾念兄弟情深。
宋青书心里思潮起伏，他俩情投意合，眉目传情，他全看在眼里。一直在旁面无表情听着众位师叔的笑语，再看她全无恼怒之色，心如刀绞。他多想冲上前把张无忌打得落花流水，以泄心中之愤。但想到此役关系到六派颜面存亡，他有自知之明，自是不敢徇私鲁莽。
一直默不作声的俞莲舟忽然说道：“师太，打杀太伤和气，难得六大派和明教俱在，我们先把这对小情侣的喜酒喝了，再作打算如何？”
全场愣然，鸦雀无声，俱没料到武当俞二侠会语出惊人！他这句话，明明白白表示他们武当是维护侄子了！张无忌更是惊喜异常，心中升起一股暖意：“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回目望向佳人，只见她涨红脸微低头不言语，似有忧色！他不禁责怪自己唐突，同时亦责怪自己大意泄漏身份，连累武当众人！
张松溪犹豫道：“二哥，我们当以大局为重！此举传扬出去，甚为不妥！六大派脸面何存？武当名声安在？”
俞莲舟脸上闪过一丝冷笑，冷若冰霜道：”哼！何为大局？十年前在场众位英雄逼死武当五侠夫妇是为大局？今日要逼死翠山遗腹子是为大局？何为名声？十年前逼死五弟，他们想到过名声么？今日输在无忌手下，却和我们提名声么？”
此话掷地有声，众人心中一凛！不禁想起峨嵋小姑娘的话：何为正？何为邪？何为善？何为恶？
灭绝师太冷道：“武当大侠原来不过是浪得虚名之辈！哼！邪魔外道，恶事做尽，人人得以诛之！武当俞二侠却在大敌当前提旧时恩怨，亦不怕丢了脸面，让他人看低了去！”她年轻时的爱人死在明教手下，她对明教的怨恨深入骨髓，可不是“旧时恩怨”？
莫声□□：“什么声名乃身外之物！十年前你们逼死我的五哥五嫂，今日我绝不容许你们碰无忌一下！况且明教教众虽行事诡异，但亦不全是穷凶极恶之徒，为什么我们定要斩尽杀绝？二十年后，会不会亦有人合力铲除六大派以报今日之恨？”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都说“冤冤相报何时了”？莫声谷此话倒是不假，“一朝天子一朝臣”，谁能料到二十年后会否刀剑倒戈，指向六大门派？今日张无忌的出现已在他们的意料之外，谁能预言二十年间会发生何事？
张松溪见此，稍一沉吟道：“即使今日光明顶一战后，我们武当五侠个人名声俱损，亦顾不了了！十年前，我们愧对五弟；十年后的今日，我们不能再对不起五弟！”
宋远桥转目望向殷离亭，只见他愁容满面，怒气隐忍待发！未婚妻失身明教杨逍，仇人就在眼前，终究意难平！
殷离亭一言不发，闪身而出，直扑丝毫不能动弹的仇人！张无忌大惊，来不及细想，飞奔挡在杨逍身前。殷离亭指着杨逍，沉声道：“无忌，我与他仇深似海，若我此刻杀了他，你会怨恨六叔么？”
张无忌面露难色，犹豫片刻道：“六叔，但教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就不容许你们再杀明教一人！”
殷离亭冷笑道：“若我偏要杀呢？”张无忌把心一横道：“六叔，你先把我杀了吧！”
殷离亭怒道：“方才还哭哭啼啼，眼泪一抹就要收拾师叔么？”张无忌张大口说不出话：“六叔，我没有……我我……”
宋远桥朗声道：“六弟，杨逍伤重未愈，此时杀他会落人口实！我们武当为人做事素来光明磊落，今日宁负六派结盟之义，不负五弟遗嘱，亦要把话说得清清楚楚！他日待他伤愈，武当岂能受人欺负！”他一席话说得豪气逼人，虽说今日之事武当实是有负五派，但他们宁肯得罪五大派，亦不愿伤害兄弟遗子，为人重情重义，实是让人可敬可佩！
殷离亭推开张无忌，拔剑指着杨逍道：“姓杨的，你这猪狗不如的淫贼！今日我不杀你，但终有一日，我定会亲手……亲手把你给杀了！替晓……替她、替她报仇！”
从斜处奔出一少女，说道：“你不能杀我爹爹！”殷离亭抬目细看来人，只见她身材高挑，眉秀眼大，竟便是纪晓芙！他全身一冷，失声道：“晓芙？你是……你是晓芙妹子？”自与她定亲以来，他时常想念她，此刻突然重见到她，又惊奇又欢喜。
“纪晓芙是我妈，她……她早死了！”说到这，少女眼圈微红。
“是了！我我真糊涂！我……我早该料到……我是替你娘报仇雪恨，你你为何阻拦我？”殷离亭一呆说道。
“殷叔叔，你真要替我娘报仇就把那老贼尼一剑杀了！”少女伸手指着灭绝师太大声道。
“小孩子家，你懂什么？是他害死了你娘亲……”她失身于他，定然郁郁寡欢而病终。
“不！是她，是她将娘亲杀了！我亲眼所见，无忌哥哥也是亲眼所见！你若不信，你……你问问她去！”少女激动道。
“师太，为甚……甚么她说说……”殷离亭转身问道。
“她说得不错！这等不知廉耻的孽徒若留着，辱没峨嵋！她与杨逍是两厢情愿，她宁背师命不肯去杀了这淫贼！殷六侠，我隐忍多年未说，只为顾全你的颜面！这等不知洁身自爱的女子实在不值得你去惦记！”灭绝师太嘶哑着喉咙说道。
她话刚一说完，大家的眼光齐齐望向周芷若！在灭绝眼里她也是孽徒，可是这等斯文温柔的姑娘究竟错在哪里？出言帮助张无忌？不尊师命，不肯杀阻碍围歼光明顶的张无忌？
“我不信！我不信！”殷离亭脸色铁青，伤心道。纪晓芙在他心里是天仙般的人物，怎会做如此不堪之事？
“你问问她叫什么名字！你就能分辨真假！”灭绝师太冷哼一声道。
殷离亭泪眼模糊转望向女孩，已看不清女孩模样。女孩大声道：“我叫不悔，杨不悔！妈妈说：这件事她永远不后悔！”
殷离亭全身一颤，长剑落地，双手掩面，疾奔下山。刚跑出不远，失足摔倒，随即跃起，飞身而去。堂堂武当殷六侠，奔跑时居然会跌倒，想是意乱情迷、神不守舍之故！
众人均略有所闻他和纪晓芙订婚之事，想不到事隔十年，他仍如此情难自己。
张无忌本欲追赶，但想到应留下主持大局为重，况且芷若仍在光明顶，他不放心；正沉吟间，莫声谷早发足狂奔追去！
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相互间对望了一下，没有动身追去。事情有轻重缓急，他们要顾全大局。在五大派没有完全离开之前，他们不放心离开。无忌武艺高强，自是不必担心，他们要保护的是受了重伤的峨嵋小姑娘。不起纠纷的话，大局已让无忌把持；但若纠纷一起，峨嵋小姑娘周芷若将会成为众矢之的。不是她与谁人有恩怨，只因她是他最大的弱点！害人之心不可有，可防人之心不可无！
成败已分，大局已定。灭绝师太铁青着脸一挥手，带着峨嵋众弟子向山下走去。从始至终，没有再向周芷若看一眼。而周芷若双眼一直注视着师父，随着师父的远去，她的泪一滴滴往下掉！她多希望师父回头望她一眼，只要一眼，她就会跪在她的面前认错认罚，跟她回去！可是，没有，她没有再回头看她的小徒儿一眼！
静玄黑着脸走过来，俯身捡起倚天剑，回身交给师父，由始至终亦没有望小师妹一眼！
张无忌自峨嵋派离开，下意识回头望向她。前世今生她都是个缺乏安全感的美人儿，什么事情都要仔细小心。从心底里说，她如同平常人一样，希望有个温暖的家。可是世上之事十之八九不如意！老天赋予她美若天仙之貌，一笑倾城，二笑倾国；赋予她聪明伶俐的脑袋，机灵百变，聪慧理智；却亦让她小小年纪历经生离死别，明争暗斗；却亦让她为了生存，在严厉专横的师父面前，在尖酸刻薄的师姐面前，胆战心惊百般讨巧、小心翼翼深藏不漏；天生丽质却亦贫困潦倒，上天为什么不肯多点怜爱她，却要让她历经磨难？看着她满面的泪痕，看着那滴滴落入土中的泪珠，他的心碎了！
今生他冒着魂飞魄散永不得转世为人的危险，带来前世与她的模糊记忆。只为终于明白心中真正所爱，只为他爱她，只为给她迟来的爱！灵魂中带了强烈的爱，更带不来多少的记忆。他模糊记得，她在光明顶上刺他一剑后俩人就分开了！而现在她还站在那里，没有与峨嵋众人离开。他知道，他们的命运正在被改写，前路是吉是凶，改变是福是祸无法得知。他只认定，就算天崩地裂他亦要与她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他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静静陪着她，并不言语。待得再也看不到峨嵋众人的身影，她回过头来，也静静望着他。四目相交，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他心中道：“芷若，我心中很爱你，你知道么？我定会竭尽全力爱你护你，可……可你心里有我么？”她心中道：“无忌哥哥，我们只一面之缘，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你可知道这样一来，我我……我会喜欢上你！”
他又在心中道：“芷若，你相信我么？相信我能爱你护你，永远牵着你的手不放开，永远让你幸福快乐？”她心中又道：“无忌哥哥，天地之大，竟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你可知道我心中的苦？”
峨嵋一走，大势已去，围攻光明顶的联盟土崩瓦解。崆峒和华山两派携死扶伤，纷纷离去。
何太冲走了过来，见他二人情形，不敢说话，好生烦恼。
无忌轻轻唤道：“芷若！”芷若轻轻点头：“嗯！”
看着她满是泪痕的俏脸，心痛道：“你后悔么？”后悔出言指点我八卦方位，后悔违背师命不刺我一剑；后悔在众位英雄面前竭力替我辩解，后悔被逼背上欺师灭祖，勾结魔教的罪名；后悔被逐出师门，被同门抛弃；后悔为我自杀而受重伤么？短短一句话，中间包含太多太多心酸！
她看着他关怀备至、小心翼翼的神情，轻叹道：“我想家了！”我已经众叛亲离，已经无家可归；已经被峨嵋抛弃，已经被天下英雄唾弃；我本不属于江湖，无心江湖恩怨，懒得分辨江湖是非；今日虽身败名裂，却问心无愧。我想家了，真的想家了！想家的温暖，想有家的依靠，谁能给我一个家？
望着她脸上故作坚强的微笑，他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被瓣瓣撕碎的声音！他的泪亦滴滴往下滚落，咬牙道：“对不起，芷若！”
对不起，芷若！你本不该被卷入江湖，可今日一战后，你注定要被卷入漩涡！你本该远离江湖，在一个仙境般的地方过神仙般的生活！但是，我现在给不了你这种生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天下生灵涂炭！
芷若粲然笑道：“不求十全十美，但求问心无愧！”无忌哥哥，做你喜欢做的事，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只盼你是个有情有义，胸怀乾坤之人！想着眼前一黑，全身一软，晕了过去！在失去意识之前，只觉张无忌伸手将她搂入怀中，替她把了脉，听得身旁宋青书焦急的询问，听得他轻声地回答：“没事，她是累了！”
听得他拜见武当三侠道：“大师伯、二师伯、四师伯，请恕无忌无礼之罪。太师父身体安好？”
听到俞莲舟哽咽答道：“师父一切安好！无忌，你……你长这么大了？”
听到何太冲说道：“小兄弟，刚才我……”然后意识渐渐模糊，一切归于黑暗。
嘴里很苦很苦，是药丸的苦味。味道很熟悉，这段时间迷迷糊糊间总感觉嘴里漫着此味道。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带着淡淡愁容的俊朗脸蛋，在看到她双眼的瞬间，整张脸一扫阴郁顿时亮了起来，他手舞足蹈喜道：“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她心中一暖，坐起身笑道：“无忌哥哥，我……我睡了很久么？”举目望去，光线微暗，三面是石墙，正对是石门，显然是在石室内。只听得他答道：“想来有……有十多天了！”
她禁不住又一笑，很久很久没有放心熟睡过了，在他身边却能如此安心！又问道：“我们……我们是在武当么？”晕过去之前知道他已与武当相认，回武当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们在……在光明顶的秘道里！”张无忌小心看了她一眼，轻声答道。
周芷若的心“咯噔”一声沉了下去，脸色微变，颤声道：“不是已和武当相认了么？怎么……怎么还在光明顶？”
“因为……因为你你伤重，不能舟车劳顿！所以所以……宋师伯说我们对明教有大恩，应从中调解，多劝告，让他们少作恶……芷若，你不是说为人一身正气，何须分正派魔教么？”他盯着她风云变幻的脸色，沉默片刻解释道。
他在乎她，在乎她的一举一动；他在意她，在意她的一言一笑；他知道她是个有主见的女孩，可他也有自己的原则。他希望了解她理解她，他亦希望得到她的理解，她的支持。
周芷若看着他皱起的眉头，心一软，莞尔一笑，眉心带着隐隐的担忧道：“话虽如此说，可我……我不想与魔教中人有甚来往。不是我对他们有成见，是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对我恩情甚重，我我……激怒师父已是万分不该，我……我不能再与师父为敌！”
张无忌忍不住轻轻将她搂入怀中，眉头更皱成一个疙瘩，心道：“芷若啊芷若，前世今生她对你的影响真是如此之深么？……你心地善良，眼里只有他人的好，看不到他人的坏，从不曾改变。只是……只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逼自己做不情愿的事？……前生万安寺一别，我们越走越远。今生我们……我们绝不能重蹈覆辙，我绝不容许它再发生！我要怎么做才能才能避免我们分开？……”他一时陷入沉思中。
周芷若顺从地伏在他的怀里，心头一阵甜蜜幸福！情窦初开，不禁遐想道：“若他能一生一世都这般爱我，守护我，该有多好！那当真是得婿如此，夫复何求！”忽又想道：“周芷若啊周芷若，他人品如何，你清楚么？他是正是邪是善是恶，你又了解么？怎么……怎么别人对你好一点……你就你就……”想到这，刹那间脸红耳热起来，伸手推他的胸膛。手刚碰到他的胸膛，突然间想起了什么，缩手抚摸自己的右胸，没有短剑！顿时羞得满面通红，双手掩面，挣脱他的怀抱，背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