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斐醒来已是傍晚。凌霄打完电话走上卧室的时候,她惺忪地睁开眼睛,四肢百骸无比舒畅。
“最近不知为什么,总是容易累。”
凌霄眼放光芒,“宝贝儿难道怀孕了?”
沈小斐啐了他一口,“次次做足了措施,别做梦了。何况你还没开始戒酒,想都别想。”
“那一定是上个星期奔走得太累了,”他把妻子抱起来,给她披上睡袍。
他正想告诉妻子廖美儿发烧了,电话响起来,正是美儿。她声音清脆动听,一点也没有生病的样子,惊讶得凌霄目瞪口呆。她嘻嘻笑道,“嫂子,恭喜你也有大哥了。”
沈小斐温柔笑笑,“对,我也是个有靠山的人了。吃饭了没有,我让老曹接你过来,娥姐好久没有拿汤水填满你了,说想小丫头。”
“我不来了,要……去朋友那里。对了,嫂子我们能不能暂时别和程先生商量梅洛的事?”
“为什么?”
凌霄在旁边说,“别追问了,丫头不肯说。”
“好吧,”沈小斐转头看到凌霄眨眼,竖起一个手指,“给你一周时间,不告诉我们原因,计划照旧。”
挂了线,凌霄搂着她的腰,一脸柔情,“美儿说她爱上人了,但这人和我们收购梅洛有什么关系,她打死也不肯说。”
“难道是孔少杰?她怕珍妮花不高兴?”沈小斐沉吟道,“但珍妮花应该高兴得很才对。况且……”
“况且珍妮花和梅洛的收购并没关系。”
“难道是宝石丽物业的肖总?我知道肖总对她很有意思,就是怕了你,不敢表白。”
“收购梅洛的确对宝石丽运营模式有了全新的颠覆,但区区一个肖衡还不足以让廖美儿在我眼皮底下失态。她自小什么人物没见过。”
沈小斐嘟起嘴,猜不下去了,样子既沮丧又爱娇。凌霄轻轻吻下,“别诱惑我,要不然又要吃你了。”她刮刮他鼻子,拉着他走下楼去吃饭了。
这时夜色已深,北京的早春与南港城迥然不同,仍然冷得刺骨。但月儿庄的酒廊里暖意徜徉,慵懒魅惑的爵士乐轻柔绕耳。
方正与冯青青坐在卡座里,两人对今夜的约定避而不谈,只谈旅游的生意。方正是绿野仙踪一期基础设施的开发主导者,现在又拿下海豚湾,见闻经验极广,冯青青倒有很多问题向他请教起来。他一谈起工作,神色转亮,眉眼里又恢复了沈小斐闯进维多利亚那晚见到他的自信飞扬。加上他与翡翠酒店系的gm杜可为熟稔,冯青青说起很多酒店业务的趣闻他也听得津津有味。两人聊着聊着,酒量又不相伯仲,到了酒廊打烊也还兴致勃勃。
方正恋恋不舍,“天还没亮,我们去工体再喝一点?”
“不了。”冯青青虽然意犹未尽,但终究有点倦了,眼皮垂了下来,“我有点头痛,不喝了。”
“青青,陪我再走走,我不舍得你。”
冯青青犹豫了一下,“好吧,走一会儿我就在路上打车回去了。”
“好。”
两人走出月儿庄,酒店左侧有条静谧的小路,冯青青想着走完这条路出去,在大马路口截车就走。
早春之夜,冷风料峭。冯青青酒意慢慢上头,风吹在肩膀上格外冰凉,便拉紧了白色羽毛披肩抵御。方正察觉到她的瑟缩,脱下羊绒外套裹在她身上。
她只好拉紧了外套,扶着路边栏杆走起来。原来路边是条小河道,北京春天的流水叮叮咚咚,分外悦耳。
“我刚来北京的时候当了4年地接。我跟小斐管这叫地陪。记得有个团里的女孩子要逛胡同,说攒了半年的钱,要来北京找答案。我问她找到了吗?”
“她怎么说?”
“她指着刚融化的冰水跟我说,北京下了雪,就变了北平。时代再轰烈,人依然要将自己放到老街小巷里流浪,就为了在轰然的历史旧墙里不断与路人擦肩。”
方正点头,长长叹一口气。他知道她的意思。”
“就像我做旅游生意,对相遇最看得自然。人生不过是迎来一个又一个的陌生人,点点了,就远去了。就像春暖花开的时候,雪总会融为春水流走。方正,我们也是如此。”
方正心里剧痛,痴痴地看着她说话的侧脸,“你是想告诉我,夜里在男人怀里的流浪,与白天在人世间街巷里的风景里流连,道理一样?”
她扬起唇,点点头。翘起的唇尖上倒映出路灯的冷光,看起来格外出尘绝艳。
“青青,”他忘情地一把将她搂在自己怀抱,“你为了给我这个答案,不惜一次次折磨伤害我。”
“你应该知难而退。”她仍是装出一片冰冷地推开,可是酒意浓烈,全身乏力。
“让我告诉你,青青,即使两个人厮守几十年又如何,在茫茫宇宙的时间里也仍是擦肩一样短暂。能相守一刻,就是一刻的回忆。时间没有长短,只有在此期间付出了真心与否。”
“方正……”冯青青低下头。她从未用这个角度去考虑过,只知人来人往,从不能留住什么。就算生她的父母,也是一样。
她只听老院长说过自己的故事,父母在她3岁的时候感情破裂,双双各有新的爱情,急着离婚共组新家庭,争吵了很久,谁也不愿拖着她这个前事的尾巴与新欢一起,一怒之下约定了把冯青青暂时放进孤儿院。老院长说,她刚来那时胖墩墩特别可爱,没想到父母这么狠心。
双方新的婚姻渐渐稳定,各自有了新的孩子。在她5岁那年,她父母想起还有孤儿院里的冯青青,决定一起去看她,顺便当面商量谁适合接她回家。那时她听老院长说爸爸妈妈要来接她了,换上了最干净的新衣服,踮着脚等了半天。可是那天他们在省城客运站碰头后坐车进来,路上出了严重交通事故,当场死在了一起。她等到天黑也没等到父母,哭成泪人。
据说她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嫌弃她不祥,拒绝接回去。她就是这样孤独地住到成年。
她一直没有告诉沈小斐,就是那个一辈子最伤心的夜里,一个3岁的漂亮娃娃被人送了进来,安静地睡在她身边,一看到她高兴得手舞足蹈。她像抱着布娃娃一样抱住了沈小斐,这才破涕为笑,度过了那个最懵懂伤心的黑夜。
对她来说,人生里没有什么再值得期盼的相聚相守。
但是刚才方正的话让她幡然震撼。短短几年的婚姻对她父母的相爱而言,大概就是一辈子。
她第一次换个角度想起父母,恨意和思念终于减少一点了,不由得眼睛微红,扭转头看河道的春水不让方正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