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冲的马车不知不觉间已经接近了曹操驻扎的江夏城。他们到的时候天已经漆黑,城门上的卫兵还在来回巡逻,写着曹字的旗帜迎风飞扬。曹冲等人决定在城外过上一夜,天明再入城。
曹冲将马车让给了江虞,自己带着甄儿坐在外头草地上,以天为盖地为庐,铺上大氅就躺下仰望星空了。在这个季节中吹的最多的就是西北风,西北风干燥寒冷,即使是甄儿也有点禁受不住。
曹冲看着她孱弱的身子,怜悯之心生起,卷过大氅盖在她单薄的身上。甄儿此刻正抱着膝盖望着前方城楼,忽然觉得身上一暖,回头瞧见曹冲关怀备至模样,心中变得暖热连带着方才的怒气也渐渐在曹冲温柔的举动中消散了。
她歪在曹冲身上,靠着他结实的肩娇声道,“你干嘛突然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心中有愧?”
曹冲道,“你一个女子,我自然要多照料一点。”
甄儿嘴一嘟道,“有些人就可以睡在马车中,有些人就只能躺在湿漉漉的草地里头吹风,你的‘照料’可是分层次的。”
曹冲微微一笑,并不打算辩驳,因为他知道越是和甄儿争论就越会引起她的脾气,于是所幸缄口不言了。甄儿手指绕着自己的发丝,一圈又一圈,忽然呵呵娇笑道,“看来今夜不想睡的不只你我两个。”
曹冲也听见了脚步声,回头看着款款而来的江虞问,“虞儿,外面更深露重,你不应该出来吹风的,这里有我们守着,你可以安心就寝。等明日天一亮我就带你入城去见父亲。”
江虞披了一件斗篷,面纱轻轻被风拂动,显出一层又一层的折叠。她抚平裙角在二人身边坐了下来,看着中间熄灭的柴火道,“我睡不安稳,索性便起来了。”
曹冲见她盯着柴火,于是摸出打火石去打火。甄儿乘机狠狠瞪着江虞,江虞则神态自若地坐着,几乎和方才没有差别。这叫挑衅的甄儿更加恨她了。若江虞不先动手自己就没有理由去教训她,若自己先动手吃亏的总是自己。如此想着见曹冲已经转回来了,她的引诱计划暂时落空。
见江虞用手抱住了她自己的身体,曹冲忍不住道,“虞儿,你还是回马车里吧,至少避风。”
江虞坚持地摇了摇头。
曹冲有些奇怪她的举止,但还是依着她了。中心的柴火噼啪,温暖的火光照亮了三个人的脸,为这寂寂寒夜增添了一分温情。曹冲想起了马车里还有几瓶老酒,于是起身去拿,“马车里还有几壶羊奶酒,我们可以暖暖身子。”
江虞和甄儿并不反对。
“你说吧,你究竟想做什么?”甄儿借机试探江虞,“鬼才相信你回来仅仅是因为仓舒呢,你不是这种人。”
“那你认为我是为了什么?”江虞淡淡道。
“我就是猜不到才直接问你,”甄儿道,“你别得意,只要你露出一丝破绽,我就会在仓舒面前揭发你,然后叫你彻底失去他的信赖。”
“信赖这东西是由心而发的,莫说我现在什么也没有,就算有,仓舒失去了对我的信赖,难道就会建立对你的信赖?”
“什么?”
江虞轻轻一笑道,“你破坏了他对我的信赖,也会波及到他对你的信赖,这浅显的道理,难道你还不懂?”
江虞只是偷偷换了概念,没想到甄儿竟然就真的相信了,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抿着嘴不言语。直到曹冲拿着羊奶酒回来,她才再次抬起了头。曹冲将酒分成三份,分别交给了江虞和甄儿,柔声道,“这酒喝少一点可以暖身。”
江虞欣然接过,举杯道,“仓舒,多谢你收留我。”
曹冲有些讶异,因为江虞甚少这样主动敬酒的,但既然她敬了便不得不喝,于是心头一热,亦举起手中酒袋道,“不必客气。”
江虞抬袖仰头喝下,曹冲也喝了不少。甄儿见到这幅场景,急忙也拉着曹冲喝酒。等她喝完之后,江虞又对着曹冲说了一番话,然后又是他俩对酒。甄儿不服气,于是也紧随其后。如此她们一人一杯,曹冲却是一人二杯的速度继续灌着,不多久已经醺醺欲醉了。
甄儿在头脑发晕的时候见江虞也倒下了,揉了揉太阳穴,但最终还是不胜酒力,也歪倒在了一处。
星星闪亮,夜空寂静,远处传来乌鹊嘶哑的叫声,西北风依旧凄厉。
黑暗中,一个影子忽然爬了起来,她擦掉脸上的红,原来那只是一层胭脂而非酒红。扭头看了看还倒在地上酣睡的一男一女,她慢慢地走到那男子的身边,低头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慢慢蹲了下去,探手伸入他的怀中。
在里面果然碰到了一个硬硬温温的瓷瓶,小心翼翼地掏了出来。缓步离开了事发地少许距离,拔掉瓶塞但见从里面冒出一股烟雾,眼前显出一个人形来。
“吴侯,许久不见。”江虞看着眼前的人,有些感慨,“你到了曹冲的瓶中,反倒比在外头要好上许多。”
不知道何故,孙策此时恢复了往日的相貌,他问道,“是你?你找我有何事?”
江虞挑眉问,“你不让我放了你?”
孙策道,“放了我让我入轮回?不,我还想看着仲谋此战是胜是败。”
江虞点头道,“吴侯深明大义,其实即使你求我放你,我也是不能放你,那会引起曹仓舒的怀疑,甄儿一直对我心存芥蒂,我此番找你出来也是冒着危险。”
“你找我出来到底有何事?”
“我相问你,在这些日子里你是否对曹家泄露了军事机密,若是泄露了,又泄露了多少?”
孙策漆黑的眼睛盯着江虞,嘴角勾起一道冷冷的弧度,阴冷道,“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江虞一字字道,“虞是来解决江东之围的。”
孙策沉默着,半晌后终于开口道,“我变成恶魂之后记忆不甚清晰,自那日被曹冲带走好像见过了曹操,曹操身边站着一个道士,那道士对我做了法术,期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醒来之后就一直被那道士困在了这瓷瓶之中。但神识相较之前已经好上许多,有些记忆也渐渐恢复了过来,他们好像向我探听了江东水军布防,以及军中主要将领的情况,其余的,我实在无法回忆。”
江虞沉吟道,“你尽力将那日的一言一行全都告诉我,一字不落。”
江虞在认真听着孙策的叙述的时候,背后不远处,躺在地上的一个人有了细微的动静。曹冲余光瞥见了站在夜幕中的江虞,原本温热的心一层一层地变得凉透了。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直接跳起来去指责江虞的欺骗,而是保持原来的姿势继续躺在地上假寐。凉凉的风吹在脸上,叫他面颊彻骨地冰凉。
装醉让他确定了江虞身在曹营却心不在此,但他却不打算在此时此刻拆穿她,而是任其自由,想看看江虞到底想要做些什么。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