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怎么这样说?”叶清问道。
掌柜拉过一条板凳挨着坐了下来,轻轻地说:“你知道,每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秘密被人看穿,这是可怕的。”
“所以当秘密被人看穿了,就得想方设法去掉那个人,对吧?”叶清打断道。
掌柜笑了,道:“小伙子,你真聪明。”
叶清接着道:“而这是你的秘密,我们就是拆穿你秘密的人,对吧?”
掌柜再笑了,道:“不错。”
叶清道:“所以你要杀了我们,对吧?”
掌柜真大笑了,说:“面对生死,还有你这般镇定的人,却是难得!”
气氛一下子就凝固了起来。
叶清摇了摇头,接着道:“那倒不是,如果真的要死,我想我也不会这般自若的。”
“哦?”这次掌柜惊讶了,“你还有什么法子逃出生天?看你这身骨子,恐怕只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吧。”
“呵呵,文弱书生又如何?一谋天下乱,一计天下定,都是文弱书生的事,可不要看低了文弱书生。”叶清顿了一下接着再道:“至于我的法子,倒也不是法子,只不过是投其所好罢了。要知道“授之以鱼,不若授之以渔”,更有言说……”
“要说就快说,还说什么大道理!别啰嗦!不然我一掌废了你!”掌柜听着听着就不耐烦了。
“好好好。”叶清连连点头答应道,心中稍安心了一些。原来刚刚那段长篇大论就是为了试眼前的掌柜的,先用有法子在来稳住掌柜,再来相试。这番作为让掌柜厌恶斥骂,也就说明掌柜还应该只是个心机不深的人,那还有对付。若能耐心地听下去,听得越久,其心机……叶清看到掌柜不耐烦,心中却是定下不少,但神色却是不敢显露半分,再定了定神,拿起杯葡萄酒润了一润嗓子,也不放下杯子,就指着那葡萄酒开始便道:“谁都知道,五州之地虽广,但葡萄酒只以极西处白虎州为尊,其余地方的葡萄酒好到极致也难及其万一。”说到这里,叶清眼角瞥了一下掌柜,看掌柜眉角处露出一丝得意。
叶清接着道:“而且也正因这样,反而给白虎州人士带来灭顶之灾。当今君上做事铁血凶悍,虽是一代雄主,却也难脱暴君之名。而其平生不喜美色,不恋金帛,却独喜葡萄酒,听闻这与当年其还是太子时白虎州历炼有关。君上喜酒,本来是一件好事,却不料的是,不知为何,当今白虎州主庚王刀无涯却与当今君上不和,以致其白虎州葡萄酒不入中州,使君上一怒之下,竟下令屠尽天下酒师。有趣的是,这反倒使葡萄酒身价百倍,反让庚王狠狠地赚了一笔。后来当然是不可能赶尽杀绝的,其余四州的酒师都被放过一条生路,只不过惟独是白虎州的酒师依然是杀无赦。”这时,叶清看到,掌柜的手不自觉地握着一只酒杯,紧紧地,青筋都暴露了出来。
叶清深深叹了一口气,接着再道:“而白虎州人士天生与别州有几分不同,毛发泛金,瞳色非纯黑一色,这样,就有了显著的区分了。至此,四州境内的白虎州人士就成了人下人,特别是酒师……”
“然后,每一个酒师都在州关被封,回乡无望之际,只得改头换面,在四州之地过着担惊受怕,朝不保夕的日子。”掌柜喃喃地打断叶清的话,把话头接了下去。
掌柜抬起头,看了看叶清,道:“只是,我们又怎么可能永远地安全,朝廷的力量是我们无法想象的,我们一群人十几年来,四处逃逸,到最后,剩下的,只有我跟小二两个人,其他人都死了,被处决掉了。我们不是最聪明的,只不过是最幸运的而已。但我们不知道我们还能活多久,我们只知道,我们不能被人发现,不能让人知道我们的身份,不然我们就会死。要我们不死,那就只能让你们死。所以你明白为什么了吧?”
“对,”叶清答道:“但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请你回答我一下。”
“什么事?在死前,我可以满足你一个心愿。”
“如果你害怕被发现,那为什么还要酿葡萄酒?如果不酿的话,更不容易引人注目。”叶清目光炯炯地看着掌柜说。
掌柜突然变得有些激动,说:“但我是个酒师,让一个酒师不酿酒,酒师还是酒师么?葡萄酒是我家传之宝,我不能掉!”突然间,一滴浑浊的泪珠滚了下来,“其实我真不敢酿,我也怕死!但我控制不了我想,真的,我就酿了这么一点,喝完就没了。我拿出来卖都是说通过秘密渠道拿回来的,现在这个多事之秋,黑市很平常,只要不让人怀疑到我们的样子,就一点事都没有。我是个酒师啊!是个酒师啊!”说到这里,掌柜反倒息了声,良久,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叶清突然道:“如果我可以让你不再这样偷偷模模,能光明正大卖你酿的葡萄酒,能光明正大说自己是酿酒师,不必再改头换面,隐姓埋名,你还会杀我吗?”
掌柜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锐利而炽热,他盯着叶清,道:“这怎么可能?你是什么人?能有什么办法?”
叶清看着掌柜,笑了,道:“没有办法,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可是,你是一个酒师,而不是杀手。”
“那你的底气在于?”掌柜道。
“我相信我可以。”
掌柜深深地看着他,很久很久,慢慢地转过身子去,走回帘后。等到将要走到帘子前的时候,他才开口道:“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可以走在外面了,我可以为你酿一辈子酒。少年,你的名字?”
“叶清。”
“我叫酒无涯。”掌柜声音中,透着一丝自豪。说完,掌柜整个身子都隐没在帘子的遮掩之后了。
叶清站了起来,向着那帘子的方向,深鞠了一躬。罢了,叶清转过头,问清漩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鞠这一躬吗?”
清漩笑着看着叶清说:“反正不是为了他不杀之恩。”
叶清真心地笑了,道:“我鞠这一躬,是敬佩他,这么多年,没有忘记一名酒师的骄傲。我知道,哪怕我没有说出那番话,就凭是因为试出这葡萄酒才发现到这些的缘由,他也不会杀我们,毕竟,他是一名酒师,并不是一名杀手。酒师的酒,会品即是知音。他怎么会杀知音呢?”
说完,叶清再转过头,向着在一旁没有出声好久的小二道:“小二,结帐。”
小二走了过来,说:“刚刚掌柜交待了,难得好知音,这酒就免了。”
叶清与清漩相视一笑,一同起身走出了这间小店。
走在路上,清漩问叶清:“少爷,你想怎么帮他们?”
叶清沉吟了一下,道:“当今君上,往好的说,是杀伐果断,往坏的说,叫不听人劝,让他换了主意,难矣。”
清漩奇道:“那怎么办呢?”
叶清看了看清漩,又看了看四周深夜里空旷的大街,良久,抬起头,看着天上一轮残月,慢悠悠地道:“如此,便换了人间。”
清漩听了,不知为何,也没有多大的反应,只跟着叶清身后,慢慢地走回闻叔、通叔的方向。走到只差一个巷口就回到的时候,她突然低声地“嗯”了一声。
叶清脚步顿了顿,一下子就恢复了过来走了进去。清漩却没有,停下了脚步,注视着叶清渐渐走远,隐没在阴影的身子,喃喃地自语:“也好,你想,我便帮你,又何妨?”
初春的深夜,还是有一点点冷的,一阵风吹过,仿佛冷了一下清漩单薄的衣衫。清漩紧了紧身子,立即就快步地跟上了叶清的脚步,走回那棵大树下,看见了闻叔与通叔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