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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黑沉沉的,唐迎坐在窑洞前,火口的木柴燃烧形成的火焰跳跃着,将她的脸照成一片明红色。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盖过了山林间的各种声响。
四叔在她身后催促,“迎丫头,火候够了!”
“再烧一会儿。”唐迎沉声说。
四叔的眉头皱起来,不停的走到火口旁查看,然后又回来催促她。他是整个天工阁最好的把头,专门负责掌管烧窑的火候。这个位置只有经验丰富的老人才能够担任,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判断方式,什么时候该添柴,什么时候该降火,他们心里都有一杆秤。
也就更容不得别人不听。
“你这是在糟蹋东西!”四叔气得要死,“烧过头了,颜色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四叔稍安勿躁。”旁边一个清朗的男声劝慰道,“迎儿心里肯定有数。”
“琳儿你不用帮她说话,我看她快被捧得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看了四十年的窑,难道还会看错火候不成?”四叔气哼哼的道,“既然不肯听我的,又何必请我?”
唐琳微笑,“那是因为四叔你不知道她烧的是什么。请您老人家过来,也是因为年轻人经验少,要有个长辈坐镇才安心。”
“那你倒是说说,什么东西这么要紧?”
唐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微笑着吟了一句诗,“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
“你、你是说……!”四叔吃惊得话都快说不利索了,并且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是……秘色瓷?”
“是。”唐琳道,“迎儿这两年一直致力于还原这种工艺,这一回把握是最大的,否则也不敢请您老人家出山。”
四叔被他一捧,反而清醒过来了。
秘色瓷是唐迎自己说的,至于这窑里烧出来的是什么,那就只有开窑的时候才知道了。
他并不怀疑唐迎的天赋,但她学着烧瓷器才多久?能把天工阁所藏各种工艺弄清楚就不错了,这秘色瓷早就失传,莫说制作工艺不晓得,就连成品,他们天工阁如今也没有了,只靠口口相传方知其色。
这样唐迎还想烧出来?
“异想天开”四个字在四叔心里转了一圈,到底没说出来。
天工阁传下来的手艺多种多样,大家平日里都在切磋工艺,所以基本上每个人都能懂两三种工艺,比如烧陶瓷的多半也会烧琉璃,如唐琳这样出色的弟子,懂个七八种手艺也不出奇。
可是唐迎……唐迎和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她是个天生的手艺人,学什么都一点就通。她还没学会走就开始抱着各种工具玩儿,到今年二十岁,族中的技艺基本都跟着学过了。
就在四叔思量时,唐迎忽然站了起来,走到火口处查看了片刻,转身道,“够了!”
烧制的时间够了,但要等窑里的温度降下来,开窑还得等上几天。
也不知道四叔回去说了什么,等到开窑这一天,族中大部分人竟然都来了。唐迎亲自主持将窑洞的墙拆下来,露出里面烧好了东西。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看,然后露出一脸诧异。
却见里头放着的,是一只一只的匣子,而非他们所想的瓷器。
有人小声道,“据说秘色瓷盛放于匣钵之中烧成,不过明火,莫非是真的?”
真的假的,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唐迎郑重的将一个盒子捧出来,小心的打开。一抹翠色便在所有人面前漾了开来,引得众人吸气连连。
他们或许并不都懂烧制瓷器,但鉴赏却是没问题的。唐迎捧在手心里的这个青瓷的盘子,清、透、亮,莹莹翠色,不仔细看几乎能将之错认成玉石。
“秘色瓷!”不知是谁激动得叫了一句。
虽然在场这些人中,谁也没有真的见过秘色瓷,但此刻,他们脑子里却是不约而同的出现了这个词,并且生出一种莫名的笃定。——如果这还不是秘色瓷,那什么才算?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唐迎将手中的盘子往地上一扔。
啪——
这声音简直像是响在每个人的心头,让他们忍不住跟着哆嗦了一下,甚至有人下意识的伸出手,似乎想要挽回。好好的盘子,竟然就这么摔了!
但很快就有人看出,这是因为盘子有瑕疵。
身为工匠,少有不追求完美的,即使好的部分再好,但有瑕疵,那也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唐迎一路开一路砸,一开始所有人都跟着心惊肉疼,到后来却渐渐淡定了,只是仍旧提着一颗心,为的是——这满满一窑瓷器,究竟能不能烧出一件整器来?
不要多,只要有一件,也就算是烧成了。
唐迎并没有注意到别人的想法,只是一件一件的将这些瓷器捧起来查看,只要有瑕疵,就立刻摔了,再去看下一件。她已经一年多没有烧出来瓷器了,之前那些也都一样被砸成了碎片,又重新磨粉成为原料。
就在这时,她的动作忽然一顿。
唐迎手中捧着荷叶形杯走到人群前面时,所有人都不由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种抹十分自然的绿,就像是侵晓时分露水尚未全然蒸发前的莲叶,柔嫩而新鲜。看到它,似乎便能从这一角窥见整个夏天的清晨,没有半点雕琢的痕迹。
看到它,众人也就明白了为什么之前那些杯盘碗盏都要被砸了。因为跟它比起来,那颜色还是过于呆板,不够清透。
“给我看看。”大奶奶敲着拐杖上前道。
唐迎恭恭敬敬的将荷叶杯放在一旁的石桌上,任由其他人传看,一转头就对上了唐琳灼热的视线,“你做到了,迎儿。”他握着她的手,完全无法掩饰自己的激动之情,“你是天工阁百多年来第一个天才,你一定能成为天工!”
……
汽车的车身轻轻一震,停了下来。
沈知期解开安全带,一转头就看到唐迎靠着车窗睡得正熟。她也没有开口叫人,就趴在方向盘上看着唐迎。
距离她和唐迎的那次“约会”又过了几天,昨天家里打电话来催,沈知期才跟唐迎商量好,今天一早就开了车过来,哪知唐迎居然在车上睡着了,也不知道她这两天究竟在忙什么,从早到晚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估计根本没有休息好。
正犹豫着是否要把人叫醒,唐迎的睫毛动了动,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了沈知期的视线。
大概因为唐迎睡着了,所以沈知期没怎么掩饰自己的情绪,于是就被唐迎看了个正着。这眼神太熟悉了,唐迎又忍不住微微生出几分恍惚。她长得好看,免不了招来一些烦扰。虽然她一心只有各种技艺,但毕竟不是不懂世情,自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此刻眼前这双眼睛明亮、灼热、还含着一股无法忽视的情意,跟刚才梦里唐琳的双眼微妙的重合。
但沈知期和唐琳又不一样,她眼中没有那种叫唐迎讨厌的志在必得,好像只要他肯垂青,被他看重的人就该主动在他面前俯首,臣服于他。也不知道这自信究竟从何而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不对,沈知期眨了眨眼睛,那无数的情绪就潮水一般从她眼底退去,她坐直了身体,对唐迎道,“怎么了?做梦了吗?”
“嗯。”唐迎点点头,没有多说。
从山上下来之后,她很少会回想过去的事,没想到会突然梦到那天的情景。
不,也不是完全没想到……唐迎看了沈知期一眼,低下头去解安全带。那一天,她在唐琳眼中看到了志在必得的野心和热情,就知道自己在山上留不了多久了。之后花了一些时间安排布置,才得以脱身,悄悄下了山。
现在相似的光彩出现在了沈知期眼中,该怎么应对,唐迎有些踌躇。
正是这种犹豫将她带回了过去的梦境。但从梦里醒来,唐迎便清楚的意识到,沈知期和唐琳是完全不同的。虽然一样出身优渥,一样千娇百宠的长大,看起来也都是一样的任性霸道,但沈知期知道分寸、恪守底线,更从未将她视为自己的所有物。
沉默的气氛之中,沈知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有些不安的转移话题,“已经到了,先下车吧。”
沈家老宅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园林,不似北方的建筑那么方方正正,也没有威严高大的牌坊和院门,只在一片矮墙中间开了门,旁边挂着“沈宅”二字的牌匾,显得十分低调。
入了门,也不见轩敞建筑,而是一层层的花墙回廊,将空间分隔开来,形成一个个各有特色的独立景观,又给人以庭院深深之感。唐迎跟在沈知期身后进了门,沿着曲折小径转了半天,才来到了第一进的院落。
院子里很热闹,一群人围在一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沈知期给自己的管家先生打了电话。——她们两人轻车简行,其他东西都交给管家先生送回来了,这段时间,他也会待在这边。
很快就有人迎了出来,走在前面的是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生得十分可爱,身着燕尾服的管家先生跟在他身后。小男孩一看到沈知期,就立刻扑了过来,开口就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小姨,我想死你了!”
“……如果你扑的对象是我的话,我可能会更相信你这句话。”沈知期板着脸把人从唐迎怀里扯了出来。
唐迎本来就有些走神,忽然被人扑了,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沈知期把人抓走,她才意识到这应该就是沈知君那个据说皮得天上地下头一份儿、直追他偶像孙悟空的孩子威廉,中文名沈子威。
“妈妈说跟你在一起的超级漂亮的姐姐也是我的小姨!”被揪住衣领的威廉提出抗议。
“到底是姐姐还是小姨?”沈知期无语。
熊孩子威廉继承了他妈妈的颜控属性,而且花痴得更加理直气壮,小蜜蜂一样绕着唐迎转,将沈知期这个亲小姨彻底抛在脑后,就连沈知期用见面礼诱惑他也没有动摇。
被他这么一闹,院子里的人已经注意到了他们,纷纷转过头来。
好在现在还没过年,虽然看着热闹,但其实也只有他们一家人。沈知期叫了人,又将唐迎介绍给他们。这里除了威廉和沈知非的女儿沈宜珍之外,就数唐迎年纪最小,其他人都是长辈。她又生得好看,送上用了心思的见面礼之后,立刻得到了全家人的喜爱。
这两年有了一点阿尔茨海默病症状,已经不怎么记得人的奶奶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吐字清晰的道,“这孩子生得真好,难怪能做出那么好的香。”
“奶奶没见过唐迎吧?”沈知期小声问道,“她怎么知道香是唐迎做的?”
妈妈索菲亚捂着嘴笑了一会儿,低声道,“你哥哥跟她说,那个香是个长得像仙女一样好看的姑娘做的,你已经认了她当妹妹,就也算是咱们家的孩子。你奶奶就给记住了。”
……长得好看真有用,沈知期头点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不对,“我什么时候认了她当妹妹?!”
大概是语气过于震惊,这句话说完之后,沈知期对上索菲亚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眼神,忽然背后一寒,总觉得大事不妙。她连忙转移话题,“你们都在院子里做什么呢?”南方的天气虽然不算冷,但在外面吹风也够难受的。
“看爸爸写对联。”沈知非答道。
爸爸沈邦家写得一手好字,直到现在每天都还是会花一个小时来练字,最大的遗憾就是三个孩子一个都不像自己,没继承到半点这方面的细胞。
自从他老人家退休之后,每年家里的春联都是自己动手写,而且写的内容也不是常见的那些,而都是些雅联,有名传千古的,也有人所不知的,甚至还有他老人家自己作的。
沈知期见唐迎有些拘谨的站在奶奶身边,看样子并没有融入进来,心下一动,便上前几步按着唐迎的肩膀道,“爸你总说我们三个是不孝子,没继承到你的艺术细胞,我给你把有艺术细胞的带来了。”
说着就把人往前推,“唐迎的字写得可好了!”
沈爸爸面容和善,气势看起来还不如沈知非足,就是个普通的修养良好的老爷爷,闻言看了唐迎一眼,惊喜的道,“真的?快过来写几个字看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沈爸爸对联忽视了一院子的人,拉着唐迎大谈书法,两人你一张我一张的写,没一会儿就把家里所有门要用的对联都写完了,于是又拉着唐迎回屋去看他收藏的字画。
等到午饭吃完,唐迎已经很适应沈家的气氛了。跟她想的不太一样,但……很好,出乎意料的好。对于几乎没怎么享受过家庭温暖的唐迎而言,这种气氛令人舒适,不知不觉就会放松下来。
她也算是知道沈知期为什么会那么懂得分寸了,原来是家学渊源。
下午的时间是在下棋中度过,沈知期一直观察着唐迎,见她已经融入了这种氛围之中,这才放下心来。
本来沈知期还担心唐迎不习惯,准备晚上住到市里自己的房子里去,还安排管家先生提前打扫整理过。现在见她适应良好,就不提这茬儿了。
她们住的地方是沈知期以前的住处,一栋二层的小楼,是效仿古代大家闺秀们所住的绣楼而建。
据说明清礼教最严的时候,江南一带的大家闺秀们,从出生到出嫁都待在绣楼上生活,不许下楼,更不用说出门了。《牡丹亭》里,杜丽娘甚至连自己家有个大花园都不知道。
不过换了沈知期住在这里,整座花园都成了她的院子,留下了许多的(黑)回(历)忆(史)。
鉴于自己在唐迎这边本来也没什么光辉形象可言,所以沈知期对这些事都没隐瞒,难得回来一趟,又是跟唐迎一起,勾起了倾诉的冲动,于是一晚上都在跟唐迎说悄悄话,把自己的过去交代了个底儿掉。
至于这其中有几分原因是等熟悉之后这些老底迟早会被家里人揭开于是索性自己动手,那就只有沈知期知道了。
“对了!我以前看了不知道哪部电视,里面的主角撑着伞从城墙上跳下去,成功降落。我问沈知非,他告诉我雨伞就相当于降落伞,可以利用空气的阻力托起伞面,降低下落的速度,理论上是可行的。”沈知期靠在窗口看着外面,对唐迎道,“所以我就自己弄了把伞,撑开从楼上跳下去了。”
“结果呢?”唐迎忍着笑问。
“结果伞面整个往上翻,我直接栽到地上,左腿骨折,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沈知期望天,对自己过去的智商十分绝望,“不过沈知非因为骗我也差点被打断腿。”
可能是因为沈知君这个姐姐太像姐姐,所以沈知非这个哥哥也就不太像哥哥了。明明两人的年龄差距大到差不多是两代人,他也不嫌欺负孩子丢人,明知道欺骗沈知期会被惩罚,却还是不肯收敛,也是非常执着了。几乎沈知期所有的倒霉事,都有他参与其中。
“看你哥哥现在的样子,很难想象以前会是这样。”唐迎道。
沈知期想了想,说,“我后来想想,觉得他那个时候可能正处在叛逆期。只是用这种幼稚的方式表示抗议而已。”至于她则完全是被连累了。
所以等沈知非清醒之后,估计也是因为对她心怀愧疚,就变成了二十四孝好哥哥,沈知期但凡有什么事,一定第一个找他。
夜谈的结果就是起晚了。
好在这一天沈家人都非常忙,因为开始有客人过来拜访,几乎所有人都忙着招待,没人来管她们。起床之后沈知期去要早餐,结果就把威廉和沈子钰给领回来了。
她们被分派了带孩子的任务。
沈知期以为自己就已经够孩子王了,因为心理年龄小,所以喜欢的东西跟侄子侄女也能搭得上,一起玩完全没问题。但唐迎却比她更会带孩子,她手巧,思路又灵活,手边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当做材料,做出各种各样的玩物来。
纸折的小青蛙,草编的小兔子,水果雕成的小猫咪……唐迎甚至用木头雕了两个小孩,虽然五官并不精细,但整体的轮廓和某些细节,一看就知道雕的是谁。
所以两个孩子很快抛弃了只会带他们打游戏的亲小姨,围着唐迎转,亲亲热热的叫小姨。
沈知期就坐在旁边看着他们,一时喜一时忧。喜的是唐迎跟家里人相处得那么好,天生就是他们沈家的人嘛。忧的是她那么招人喜欢,以后自己的情敌估计以卡车论都不够。
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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