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时局变换(1 / 1)

月辉清明,树影婆娑。

皇后端坐在梳妆台前,仔细端详着铜镜中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日日看自然熟悉,可越来越苍老是以陌生。她年长陛下三岁,今年已四十有五,她不若宸妃那样受尽上苍垂怜,二十年如一日从不受岁月洗涤,她,不知不觉间就老了啊。

还记得及笄礼上,太后亲临凌家,拉过她柔软的小手,和颜悦色地道:“这样端庄贤惠的女子,方才能母仪天下,你虽无倾城容貌,但也不具备那些令人不齿的狐媚心思,安心入宫吧,凡事自有哀家替你做主。”

入宫前,母亲跪在她面前,崇敬地说:“娘娘,从今天起你不再是一个小小的凌家千金,你是万人敬仰的皇后,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但有一点请娘娘谨记,不管世人将你捧成何种模样,在陛下跟前,你都只是一个奴才。”

册封后,父亲对她行了叩拜之礼,郑重地说:“凌家祖训,一定要让北凉的皇室正统里流入凌家的血脉,凌家可以没落,父兄可以隐退,但你,凌凤儿,必须稳坐中宫,诞下皇嗣,不惜一切代价扶持他登基。”

端庄,贤惠,不狐媚,她记住了,她努力体贴关心陛下的饮食起居,也尽心尽力服侍孝敬太后,为了成为太后口中的完美皇后,她甚至在行房时都中规中矩,像个木头人一样,认为如此方才跟“狐媚”挂不上钩。

奴才,她也记住了,以君为天,以夫为纲,时刻小心翼翼,唯恐行事踏错,陛下曾问她:“皇后,嫁给朕,你可委屈?”

她跟他夫妻二十余年,他进她屋子里的次数还不如一个小小的答应多,若非用了药物受孕,她哪儿会怀上两个孩子?

可她怎么说的?她毕恭毕敬地跪在榻上:“陛下,您是真龙天子,臣妾能够侍奉您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臣妾不委屈。臣妾自知不善言谈,不能为陛下解闷,有妹妹们服侍陛下,臣妾也安心多了。”

天知道,在说这番话时,她的心像刀子在割。

陛下想要宸妃,她设计陷害了沐文昊和倪韶雅,宸妃顶替倪韶雅入宫,从此帝王不再流连花丛,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经霜弥茂。她如蒲柳,宸妃便是那松柏,嫉妒吗?她当然嫉妒!可她时刻记得自己是陛下的奴才,所以陛下想要什么,她便为他谋什么!甚至,为了得到陛下的信任,她不惜自毁身体、遣散凌家势力,可当陛下酒醉之后,意外流露出要防前朝礼法设立两个皇后时,她发现自己再也坐不住了!

凌家祖训,一定要让皇室正统里流入凌家的血脉。为了这条祖训,她再次化身蛇蝎。狩猎场,她用几乎同样的法子构陷了沐文昊和宸妃,以为这样,陛下便能杀了宸妃,毕竟陛下都能对宇文溯动手,证明陛下早就对宸妃起了疑心,可陛下没有这么做,他居然选择日日夜夜折磨她……

而今从头到尾细细回想一遍,她慕地发现,自己或许错了。

她一直在做凌家的嫡长女、太后的好儿媳、陛下的贤皇后……可她从没做过自己,她从没问过自己想要什么!

宇文靖整日疯疯癫癫,没个皇嗣的规矩样儿,她却觉着她天性可爱,反倒是稳重娴淑的宁西让她喜欢不起来,那份沉稳,哪怕其实没什么,也总隐隐透着一股子算计。那么她呢?她一直恪尽职守、退避后线,在陛下眼里这是否是一招以退为进、谋定而后动呢?

“娘娘,更深露重,您歇下吧。”薇女官见她对镜沉思了小半个时辰,忍不住出言打扰了她。

皇后摸了摸鬓角,择出了一根白头发,她用指尖一绕一扯:“这个月第几根了?”

薇女官低垂着眉眼,道:“第十根,娘娘。”

皇后轻笑:“少说了七根。”

薇女官的身子一僵,皇后又道:“行了,七根与十七根本质上也没大的区别,韶华易逝。”

皇后起身,薇女官扶着她上了床榻,她缓缓躺下,问道:“你觉得本宫是个什么样的人?”

薇女官微愣,娘娘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但疑惑归疑惑,她想了想,还是笑着答道:“娘娘是个好主子。”

“也是个好奴才。”皇后自嘲地笑了。

“娘娘!”薇女官扑通跪在了地上。

皇后又坐直了身子,似叹非叹道:“可惜不是个好母亲。”

娘娘还在为二皇子的死耿耿于怀吗?还是说,娘娘开始思念大皇子了?薇女官睫羽轻颤,却是不敢在主子情绪不稳定的时候随意揣测主子的心思。

皇后看了一眼墙上的沙漏,此时宫门已关。她复又躺下,“宸妃那边情况如何?”

薇女官站起身,为她掖好被角,答道:“没哭也没闹,安静得很,仿佛冷宫跟宸宫没什么区别似的。”

没什么区别?皇后眼底有疑惑之色一闪而过,她素手握紧又放开,淡淡地道:“传本宫口谕,任何人不得私自探望宸妃,尤其是皇嗣。另外,宸妃宠冠后宫多年,树敌无数,为确保宸妃安全,命御林军十二时辰严阵以待。”

这是要囚禁宸妃?皇后就是皇后,哪怕她不理后宫事多年,但职权从未真的旁落他人之手,所谓凰权,不过是娘娘一句话便能收回的事。薇女官蹙了蹙眉,她有种错觉,宸妃明明失势,皇后娘娘却因此越发不安了。换句话说,宸妃把娘娘从暗处逼到了明处。

“娘娘,陛下怕是不会同意。”

“本宫是皇后,如何管制后宫本宫说了算,本宫并未逾越宫规,宫规也不是本宫定的,陛下若有异议,先联合群臣推翻这些宫规再说!”

薇女官的心咯噔一下,皇后娘娘似乎跟以前大不一样了……浑身上下都是一股说不出的凌人之势,追随娘娘十多年,她还是首次见到娘娘如此强硬的一面,尤其对方还是娘娘敬仰了那么久的陛下。

薇女官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随即问道:“娘娘,药您还喝吗?”

皇后摇头:“再也不喝了。”

薇女官红了眼眶:“是!娘娘英明!”早该如此了,喝了十多年糟蹋身子的药,瞧把自个儿给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皇后翻了个身,似有还无的呢喃轻轻传来:“本宫的确有些想琦儿了,找个日子,宣他入宫觐见吧,他到底是本宫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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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夏来,栀子花开,沐府一派喜庆,明日便是两位小姐出阁的大喜日子,倪韶雅和唐念儿挺着肚子忙前忙后,分别给沐岚和明琅清点随行嫁妆和丫鬟,二人都没准备通房丫鬟,是以,丫鬟的数量不多,沐岚嫁的是自己的外祖家,相对而言,跟回家没太大区别,倪韶雅准备起来颇为轻松。

倒是明琅这边累坏了唐念儿。

从前住在公主府,夏侯峥的亲属不方便上门叨扰,可清平侯府一建立,夏侯奕的七大姑、八大姨恨不得全都蜂拥而至,无奈之下,长公主狠下心只给夏侯峥的大哥和妹妹递了请柬。

“虽说只给夏侯夋和夏侯歆递了请柬,但我托我父亲打听过了,来的可不是两个人,而是两家人,长公主疼惜你,势必处处维护你,但据我父亲透露,清平侯临终前将大半家产都给了长公主和夏侯世子,长公主对他们多多少少是有些愧疚的,他们若安分守己,你倒也过得安生,可万一他们是来分得两杯羹的,你是未来主母,得把基业守好了!贵妇不好当,该狠的时候不必手下留情。”唐念儿语重心长地道。

贵妇,好老哦……

明琅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眸,一段日子不见,念儿似乎长大了许多,也精明了许多。

唐念儿看了钗儿和玉儿一眼,屏退了她们,又道:“钗儿胆大活泼,八面玲珑,玉儿沉稳内敛,处事不惊,各有各的好,但有句话怎么说的?不叫的狗才咬人,她们虽是你外祖家送的,忠心耿耿不在话下,但世上没有不背叛的人,只有不够高的筹码,你信重丫鬟未必不可,毕竟亲力亲为太累,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夫妻尚且如此,何况主仆呢?”

讲到最后,她的神色不经意地便染了几分惆怅。

宫女怀孕一事,唐念儿应该是不知道的,那么她何出此言呢?明琅握住她的手,试探地问:“大嫂,你跟大哥怎么了?”

唐念儿一手被明琅握在掌心,一手放在微微隆起的腹部,思虑了片刻后,轻声道:“他要纳张家的庶女为贵妾。”

曾经那么深爱的男人,满口誓言说不收通房不纳妾的男人,在她怀孕以后终于耐不住寂寞跟别人海誓山盟了。这件事,连她父亲和母亲都说极好,在他们看来,妻子有孕,丈夫终归是要碰女人的,与其沾染一些身份低贱的丫鬟,不如趁机收拢一些对家族有益的官家女子,反正在北凉史上,没有妾室扶正的先例,她是嫡妻,是原配,哪怕沐长隐尚了公主,也撼动不了她的地位。可有谁知道,她根本不在乎地位,她想要的无非是丈夫的一颗真心。

明琅词穷了,曾经阅女无数的沐长恩骨子里其实专情得很,而为念儿守身如玉的沐长隐却在婚后频频出轨,如果当初她放任沐长恩掳走念儿,结局会否不一样呢?

“算了,如今我有了孩子,一心只盼着他平安坠地,男也好,女也罢,都是我的唯一了。”唐念儿淡淡说完,又跟明琅交代了一些婚庆礼节,到最后世子累乏,这才在丫鬟的搀扶下回了海棠院,她的新住所,至于玉林居,她再也不会去了。

原本打算两个女儿出嫁后,大房跟二房便分府而居的,但明琅再三思量后决定说服倪韶雅把分府的事推迟到明年夏季,女人怀孕生子、坐月子,中馈之权容易旁落他人之手,明琅的意思是让裘管家替唐念儿掌家,别让张家庶女趁机培植了自己的势力。

夏侯奕打了帘子进来时,明琅正在拾掇准备带入清平侯府的书籍和图纸,手术刀做好了,手术室也在清平侯府备好了,只等婚后找个合适的时机,给宇文靖做手术,至于血缘,夏侯奕强行用了比较不人道的法子,把宇文靖的血输入别人的体内,死了八个人后,成功找出了两个跟宇文靖血型匹配之人。当然这些夏侯奕并未告诉明琅,他只说他用灵力开了天眼看得到,明琅傻乎乎的倒也信了。

夏侯奕上前,从后面抱住明琅,下颚抵住她颈窝,柔声道:“我那儿什么没有?你收拾这些也不嫌累?”

按照北凉风俗,新郎和新娘婚前是不能见面的,偏他屁颠屁颠地跑来,二话不说便展开了柔情攻势,明琅心里乐呵,斥责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她转过头,一脸小女人的幸福笑意:“府里都准备好了?”

夏侯奕摇头,亲了亲她脸蛋:“还没,还差一位女主人。”

哎呦,心里好甜好甜。

明琅摸了摸被他吻过的地方,触感微热,心也发热,她低头,无声地笑了好一会儿。夏侯奕静静拥着她,看她像个花痴似的傻笑,不由地又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明琅这下子总算回过了神,转过身,整个人软软地靠在他手臂上,任由他托着她,深情地注视着她。她想说你可不许纳妾,否则我阉了你,但话到唇边又落下,唉!她打不过他。

她的眸光一暗,夏侯奕警觉:“又胡思乱想什么了?”

明琅顿了顿,摇头:“没什么,明天要忙一整天,我得早点儿歇息,你回吧。”

情绪不对!夏侯奕挑起她的下颚,强迫她与他对视:“怎么?怕我跟沐长隐一样找小三?”

小三?这个词好现代化,想起长公主偶尔蹦出的一、两个现代词汇,明琅真心怀疑长公主其实是个穿越人士。明琅若有所思,夏侯奕权当她默认,但这种事光做承诺没用,她似乎不吃这一套,只能让时间来证明一切了。

趁着明琅走神,夏侯奕捏了捏他的旺仔小馒头,大了好多,现在是天津小笼包了,或许不用等到她满十五他便可以开吃了。

明琅拿开他的狼爪,脸色一沉:“一个晚上都等不及,那我要是怀了孩子,你可不得宠幸百十个丫鬟!”

一个晚上都等不及……夏侯奕仔细琢磨了一遍她话里的涵义,如果他理解得没错,她是打算……

他冲明琅抛了个闪亮亮的媚眼,求扑倒——

明琅双颊一红,把他推了出去,瞧那荡漾的眼神,像两辈子没碰过女人似的!

可他,真的没碰过么?

呵呵,好吧,她承认她有点儿处男情节。

上床后,习秋缓缓走了进来:“小姐。”

“打听到了?”明琅坐起身,拉开了帐幔。

习秋点头:“张家庶三女张燕,年十六,姨娘早逝,自幼养在嫡母膝下,被五皇子收用过,但一直没给名分,这在张府并不是什么秘密。”

张家共有五女三子,嫡女已嫁,庶女纷纷待字闺中,沐长隐偏纳一个被五皇子睡过的女人,这无疑于挨了个响当当的耳刮子,他把男人的尊严置于何地?

“张家是不是在故意刁难沐长隐?”习秋疑惑地问。

“是啊,有人逼着他表忠心呢。”明琅绕了绕鬓角垂下的发丝,“世事无常,曾经一同携手的盟友终于走向了对立面,我无心置他于死地,他却迫不及待投靠了皇后的阵营。”

习秋不解:“张家被皇后给收服了?”

明琅勾了勾唇角:“张家扶持着的五皇子死了,皇后依赖的凌家没落了,双方互补,会走到一起也在情理之中,不,应该说皇后从一开始就布了这盘棋局,不然,后宫妃嫔无数,她为何单单让惠昭仪替她暂代皇后职权那么多年?她一边削弱凌家的势力,一边鼓动宇文曌提升张家的官职,连宇文曌都被她蒙在了鼓里。若我猜的没错,皇后的下一步计划便是恢复宇文琦的皇子身份。”

“那加上沐长隐和唐念儿背后的镇国公府,皇后的胜算岂不是很大?”习秋在床边坐下,声线低了几分,“宇文琦的背后有梦爷。”

“清澜说过大祭司会支持宇文溯的,大祭司在南诏的影响力不亚于太子,有南诏牵制秦国,梦爷不会贸然出兵,现在只是国内矛盾。”至于镇国公府,当初她能把它送到沐长隐的手上,现在也能把它给抢回来!

明琅看着习秋略显凝重的神色,笑着宽慰道:“习秋姑姑,送我出嫁后,你跟梦爷回秦国吧。”

夏侯奕已经告诉她习秋的身份了,而梦爷私底下也见过习秋,想必二人已经相认。

习秋的鼻子一酸:“我不走!我舍不得把你一个人留在北凉。”

------题外话------

家中有老人辞世,最近没时间码字,就先放上来一点,大结局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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