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牧北仍然是静谧的夜,甚至有那么一刻,这里让人感到了那么一缕古老的味道。
翌日清晨。
任显名摸摸自己的腰封,奇怪,竟然少了他从不离身的玉佩,询问过服侍自己更衣的丫鬟、翻找过整间房亦是不明其去向。
“先下去!”任显名没好气地道,喝退了跪倒在地证明自己没偷玉佩的丫鬟。
“真他娘的见鬼了!”任显名窝着火,嘟哝一句就匆匆赶到前厅伺候卫景离这个主子。
此时的卫景离正安然坐在上首的位子悠悠地享用早餐,李锏奚茗等人并立其后。一见任显名紧锁眉头而来,卫景离展开笑颜道:“任将军来得正好,正可以与本王一同用早膳。”
“啊,呵呵,下官怎能与四殿下同桌而食?”任显名笑呵呵地施礼道。
“无妨,此处并非上都,大家随意便是,况且本王还要多多倚靠将军攻打刑戮呢!来,本王先敬将军一杯酒。”卫景离斟满一盅酒,递到任显名面前……
待一阵假意的寒暄和恭敬的敷衍后,这么一顿早膳终于结束。任显名这才放松下来,本以为这一大清早卫景离便如此示好定有猫腻,战战兢兢与其同食,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任显名眯起眼,微微一笑,行礼道:“下官先行告退。”遂后退两步,预备转身离开。
“哈,任将军请留步,将军落了样东西。”卫景离吹吹方才泡好的茶,语气仍然听不出情绪,仿佛除了平缓就是平缓。
任将军眉头一皱,顿时止了脚步,狐疑地回头道:“下官不知所落何物,下官来时并未携带什么物件啊。”
卫景离冲一旁的李锏示意,李锏走近任显名,再从腰封处掏出一个翠绿的玉佩示之,缓言道:“将军忘了玉佩。”
任显名一见那玉佩,不正是自己清晨发现丢失的那枚随身不离的玉佩吗!任显名顿时瞳孔放大,嘴角抽搐几下愣是发不出声音来。
见任显名直盯着低头品茶的卫景离的脸做不出任何反应来,李锏将玉佩塞到任显名手心,再压下其手指,提高音量道:“将军,你的玉佩!”
任显名这才回过神来,赶忙躬身行礼道:“下官……谢过四殿下,下官告退!”
“等等。”卫景离叫住即将离开的任显名,继续以其惯有的超脱俗世的语气道,“任将军虽然平日里军务缠身,无暇顾及周身琐事,但将军还是将该收好的东西收好,切莫再像今日这般落了玉佩让人一顿好找。本王还是建议将军勿要再将账簿和来往书信放到内苑书房中,以免像这玉佩一般给弄丢了。将军意下如何啊?”
语毕,任显名一阵寒颤。
虽是温言淡语的陈述,卫景离却扎实将任显名吓出了一身冷汗,眼睛终于睁大却再也不敢将卫景离瞧上一眼,瞬时跪倒在地,慌张地完全没有平日里的冷静细腻。
“此番围剿刑戮山寨下官全凭殿下调遣!”任显名跪在地上强压心头的惊惧之感。
“哈哈,将军果然为国为民呐。”卫景离敷衍一句后倏尔变脸,原本微笑的面容换上一副严肃果敢的容颜,眉眼之间不再是亲切的仙家之气而是狠绝凌厉,将其霸气表露无疑,就连语气也降了到了零点,卫景离泠然道,“明日卯时整军开拔前往抵戏!”
“是!”任显名重重地磕一个响头。
卫景离瞧也不瞧地上跪着的任显名,带着偷笑的奚茗等人径直出了门。
一直在门外等候的张猛见此场景,赶忙跳进屋内,见任显名还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忙将其搀扶起来问道:“将军怎么同意进军抵戏了?大殿下不是交代过……”
“哼,若是不同意,只怕你我二人不出明日就都被抹杀了!”
“怎么?这四殿下看样子也没什么实力,不能拿咱们怎样!”张猛端过一杯茶递给任显名。
“没什么实力?哼,只怕这四殿下是实力深不可测吧!”任显名心有余悸地道,“他昨夜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贴身的玉佩取走,今晚就能取我首级于无形;他今日能探明我的灰色账簿和与大殿下的来往信件藏于内苑书房的暗门内,明日就能承上证物向皇上参我一本!且不说到那时大殿下为自保撇清与你我的关系,他就是有心力保咱们,只怕皇上也会保子弃卒,说到底,你我二人都是个死!”
“这……这可如何是好哇?”张猛瞬间亦没了主意,彻底慌了神。
“派人快马告知大殿下,要快!”任显名一发狠,端直捏碎了掌中的茶碗。
同时,奚茗赶上卫景离,说道:“喂,这任显名必定会派人联络大皇子,到时……”
“一律截杀!”短短四个字,字字铿锵。
奚茗被卫景离零下十几度的语气惊得一怔,她望着此刻的卫景离,肃杀、果决、眉眼之间尽是霸气,甚至连整个轮廓都不复往日的柔和而变得狠绝刚硬了起来。
没错,这就是生在帝王之家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是冰冷的,是绝望的,是狠辣的,是让人无法靠近的。她几乎并排和卫景离走在一起,却丝毫感觉不到温度,仿佛他俩之间被铸了一堵透明的墙,让人无法逾越。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此刻的卫景离不是那个平素谦和恭俭的仙家公子,不是那个拧着眉毛和自己吵架争论的任性男孩,不是那个专注地为自己上药的温柔男子,而这些又恰恰都是他。
奚茗有点读不懂面前的这个男人,她甚至有点不适应卫景离如此迅速的变脸,更不清楚她到底比较习惯他的哪一面,然而她却前所未有地坚信,这个男人,会在不久后的未来成为王者。
次日卯时,卫景离率一百清字营率卫及安北军五千士兵陈兵牧北郊外,荷戈备箭,整装待发。
奚茗精神涣散地坐在马上,眼皮止不住地打架。要知道,昨天卫景离才下了卯时开拔的军令,今天一早鸡都还没叫呢,她就被持盈从暖暖的被窝里拖了出来,强行换了衣服、装上武器就被带上了马,整个过程残忍得简直令人发指……持盈还和从前一样,威胁她说再不起床就去喊主上过来解决……
久里堪称“美目”的眸子一扫,见奚茗神情懵懂地一个点头就要栽下马去,眼疾手快地打马上前揽住奚茗的纤腰,保护着她让她不至跌下马去。至此,奚茗才猛然惊醒:“我是谁?我在哪儿?”
“你是钟奚茗,目前在牧北,即将去抵戏。”久里忍俊不禁。
“久里,我好困啊!老天,为什么要如此待我!”奚茗仰天长叹,不知道人类一大酷刑就是不给觉睡么?奚茗头一歪,作势又要睡过去。
久里无奈地摇摇头,想来奚茗也是真累了。且不说连续半个多月星夜兼程地来到这极北之地、几乎都在马上度,过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本就是一项挑战,加之前晚又夜半给了任显名一记警告,好不容易昨晚能睡个踏实觉,结果天还没亮就被拽了起来。想到这里,久里不由有些心疼。
久里将自己的马儿驱至与奚茗平行,长腿一跨便坐到了奚茗的马上。
“久里你这是?”奚茗见久里这正太蓦然的举动,心下一动。
久里一手抓住自己马儿的缰绳,一手环过奚茗的腰肢,将她稳稳固定在自己怀里,幽然道:“睡吧,靠着我。”短短几个字,教人不容商量。
这时,别说当事的奚茗尴尬地涨红了脸,就连在一旁瞧着的持盈也染红了脸蛋,教人分不清她是害羞还是吃醋;持锐看待事物向来透彻,自然知道久里心中情愫,然而一旁的李葳则后知后觉,一副“我们几个打小关系就好”的模样,坦荡地继续和其他兄弟谈天说地;刚坐进马车里的卫景离透过帘缝恰好看到这一幕,眉头微蹙,终于忍不住开了尊口。
“困就进来,不若马车是作甚用的?”语气中略带不悦。
奚茗应声回头,朝面容半掩的卫景离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小声嘟哝一句:“才不嘞,才不要在老虎旁边睡觉!”
然而卫景离何等听力,自然将奚茗的话全数收入耳中。她就这么看我的么,老虎?卫景离眉梢抽搐两下,面露愠色。
“呵呵,依我看,等到了抵戏县内,茗儿你可就没心情睡觉,也更加睡不着了。”李锏笑道。
“为何?”奚茗眯着眼睛问道。
“战事……如悲歌啊……”李锏低叹着打马向队前行去,留下了登时醒悟的奚茗等人。
少时,全军发轫。
急行一日,行军的队伍终于立在了抵戏城门下。
奚茗抬头望望,心里不由一紧……这里和定安城的城楼相差太远,满墙满砖都写满了苍凉和萧索,不知是因为这座地处极北的古老城池有着他年久的沧桑所致,还是因为刑戮山寨不断的侵扰所致。
先前奚茗听卫景离和李锏说过,抵戏以北虽是弗国的荒芜之地,但毕竟南临牧水,右靠牧北,县内多山林,植被野畜繁多,也应该算是一个安详的县,然而一入抵戏境内她却明显感受到了一股肃杀之气。
卫景离曾向奚茗等人详述过,大陵与弗国接壤的地界有西兆府与耀川府,西兆府处西方,西邻阖国,北接弗国,在经济、文化上与两国交流频繁,甚是和平繁荣;而耀川处北方,临牧水,西南邻定安,东南接延川,其中的抵戏县北靠弗国艾裴拉雪山。由于艾裴拉雪山的阻隔,使得雪山至抵戏的一片平原地段成为了无人监管的自由区域,招致了众多各国的亡命之徒逃亡至此,建立了不少大小山寨,而这无人区也就被百姓改叫做了“浪人区”。
即使毗邻这一狼藉地带,但是数十年来抵戏的百姓都过的甚是平静,虽然偶有山寨匪贼来袭,但也都守着双方的底线,县城也仅仅是被搜刮些货品、食物和钱财罢了,毕竟这帮匪贼在浪人区是逃命,不是衣锦还乡,并不十分招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