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茗落脚的村子名叫郝家村,地处常澄府境内,村民大多为郝、吕两姓氏的族人,而她和卫景贞借宿的便是郝族长家。【全文字阅读.】
人如其姓,郝族长简直是“好”人一个,将奚茗和卫景贞视作自己的女子孙女,热情得让他们二人倒觉得自己白吃白喝有些厚脸皮了。
郝族长家除了他和郝大娘外,还有两个儿子、儿媳,老大的两个女儿都已经出了嫁,小儿子的一双儿女则和卫景贞差不多年纪,在郝家蹭住三日,几个孩子几乎天天腻在一起,让奚茗轻松了不少。
出城小半个月,卫景贞身上的淤青基本消退,脸上结的痂也脱落得差不多了,露出嫩粉色的剑痕。奚茗安慰他,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条疤会越来越淡,最后被经历与岁月彻底抹平。
卫景贞盯着铜镜里的自己,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情感起伏,倒是万分平静地摸了摸额头上划下的痕迹,勾出一绺头发挡在左眼前。如此一来,远远看过来,根本无法看清他脸上的伤痕。
“如何?”变得更加坚强的卫景贞指着自己的脸问奚茗。
“唔……很帅,帅到掉渣!”奚茗上手捏了捏卫景贞的脸颊,花痴道,“果然你们老卫家的男人都是妖孽!”
“哈,那是自然!”卫景贞咧嘴大笑,表情高傲得欠揍,完全无视奚茗送上来的大白眼。
吃过午饭,躺在床上才小憩了一刻钟,村东头的吕大伯就急急忙忙跑进院里,对郝族长道:“族长!族长!”
慌张而压抑的呼喊声惊醒了奚茗,正奇怪宁静的村子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吕大伯告知郝族长:“族长,村头来了一伙人,骑着高头大马,挨家挨户地强闯,遇到阻拦就伤人,像是土匪!”
“土匪?咱们村附近可没有土匪窝啊……哪里来的土匪?”郝族长小心地探出头去,见村东头果然一片慌乱,不敢阻拦的村民都自动跑出家门,立在自家门前,一脸怨怼地聚拢在一起交头接耳,受到惊吓的孩子们止不住地嚎啕大哭。
“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窜出来的,不由分说就强闯民宅的!对了,他们好像在找什么人,见到能藏人的地方就一通乱翻。”吕大伯道。
找人?!奚茗瞬间清醒,跳下床跑到院子里探头一看,便见村头果然聚集着一伙玄衣人,总共十二人,个个腰佩长刀,正是几日前她遇到的那些杀手!
十二名杀手逐户搜查,摆明了是来找自己和卫景贞的,奚茗心一沉,做出一个决定,旋即回到堂内,找到郝族长,向他坦白这些凶神恶煞的男人想要找的人正是她和贞儿。
族长闻言,赶忙道:“丫头,快里面说话!”
将奚茗请进内堂,郝族长这才问道:“丫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奚茗在郝族长家小住几日,对他们一家人的善良秉性深信不疑,但出于谨慎,她还是不敢把卫景贞的皇子身份告知于族长,只好改口道:“族长,实不相瞒,我和贞儿家住定安城,爹爹是朝廷忠臣,但如今朝堂不稳,国之将倾,我爹爹大义正直,又怎能求得自保?结果被奸人所害,落得灭门的下场啊!若非爹爹秘密将我姐弟俩送出城,恐怕……”
“原来是这样啊……”族长蹙眉点点头,“老夫早前便听说定安城政局不稳,奸佞当道。又有传言先皇并非寿终正寝,而是被弑身亡,皇子接连被囚,镇国大将尽数被关,真是国之不幸、国之不幸啊!”
听族长这么一说,奚茗更加确定郝族长会尽全力保全卫景贞,她挤出两滴泪,霍然跪地,磕了两个头,央求道:“族长爷爷,我们家就只剩下我和贞儿了,今次仇家追来,恐怕是避无可避,为了不连累村子、保全贞儿,茗儿自愿引开仇家,还望族长爷爷能庇护贞儿,让他免于灾祸!爷爷,我们家就只剩下贞儿这一根独苗了,为保他性命,不负母亲遗命,茗儿死不足惜!”
“姐姐!”卫景贞立在内堂门口,震惊地望着跪在地上、任凭族长怎么拉也不肯起来的奚茗——方才的话他全都听到了!
这还是他认识的茗姐姐么?他印象里的奚茗,绝对是大陵骨头最硬的女人,见到皇子也不肯弯弯膝盖跪拜一下,她那么骄傲,那么倔强,今天竟然为了求人保护他——跪下了!
奚茗怔怔地和卫景贞对视一眼,清楚地读出了他眼底的情绪,他的眼神告诉她:我不需要你跪在地上寻求庇佑,我可以保护我自己、还有你!
她嘴唇噏动:“贞儿……”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卫景贞已经比奚茗高了,他大步上前,一把就将奚茗从地上捞起,捏住她的肩膀嗔道,“什么叫‘自愿引开仇家’?你要调虎离山是么?你要撇下我不管、自己离开是么?!”
“贞儿,你听我说……”
“我听你的话!”卫景贞盯着奚茗的眼睛,死死地,“姐姐不是说过,让我相信自己、相信你的么?你也说过,方法总比问题多,那你为何还要‘死不足惜’?难道你不相信贞儿已经变得强大了吗?你不相信我们可以克服困难吗,只要我们与他们斗智、斗勇?!”
“你听我说!”奚茗低吼一声,压住卫景贞越燃越烈的怒意,道,“这次的杀手绝对不同以往,这你都知道的,绝非你、我二人所能敌。与其我们同时被抓,不如保全一个,施以调虎离山之计,不仅不会牵连到村子,还能留着希望在啊!”
“那为何调虎离山之人不是我?”卫景贞手一挥,“我去引开他们,姐姐藏在这里!”
“胡闹!”奚茗真的动了怒,嗔卫景贞还是太过孩子气,义气勃发,不够冷静,“别忘了你是谁!”
奚茗的嗔怒让卫景贞登时一愣,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皇子身份。若按照从前的思路,他理所应当都该是那个备受保护、活到最后的人,因为他是皇子,是天之骄子!
可是……可是今天愿意为了他牺牲的人,是被自己视作亲姐的人啊!
这世上除了被他曾经忽视的母妃、自己的亲哥外,还有谁会像奚茗那样对他这么好,对他付出真心呢?
“可……你是我的姐姐呐!”卫景贞的语气里带着浓郁的哭腔。
一声“我的姐姐”,瞬间软化了奚茗的心,同时亦更加坚定了她要保护卫景贞的决意。
奚茗一把抱住卫景贞,唇瓣凑近他耳旁,轻声道:“我答应过淑妃娘娘,视你如亲弟,照顾你、保护你……贞儿,如果我大难不死,能够逃脱追捕,必会来同你汇合;若我没有了消息……你便不要再管我,直接去永宁府找景离,将定安的消息带给他,然后——为我复仇!听到了没?”
“姐姐,贞儿不能让你去!”卫景贞脑袋埋在奚茗肩膀上,仍是那般倔强。
奚茗抚了抚卫景贞因为抽泣而颤抖的脊背,缓缓道:“听话!你是皇子,你有责任和义务为了陵国的江山和未来活下去、战斗下去。贞儿,你就是希望,所以你必须活着,并且平安无恙!”
“姐姐!”卫景贞一声呜咽。
奚茗松开卫景贞,在他和族长都猝不及防的时候突然跪地,朝族长又重重磕了下头,万分恳切道:“爷爷,求您一定保护好贞儿,茗儿这个当姐的,便无憾了!”
“丫头……”被方才姐弟情深的一幕深深感动的族长暗暗抹了把浊泪,点点头,道,“放心,爷爷一定把贞儿当做自己的亲生孙儿一般,护他周全!”言罢,将又要磕头的奚茗扶起。
这时,搜查的声音愈发地近了,只怕再有十几户,就会搜到族长家了!
奚茗感激地看了族长一眼,立马将一床薄被打包成圆柱形,扒下卫景贞的外衫裹在上面,打远一瞧,根本分不清真假。
临踏出门槛时,奚茗将靴子里的手/枪、七星匕首和十五发子弹全数交给卫景贞,叮嘱他:“贞儿,姐姐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不要,我不要!”卫景贞执拗地背过双手,死也不肯去接武器。他想,他若是接了,奚茗就真的会了无牵挂的走了。
谁料,奚茗一狠心,将武器扔在案几上,带着短剑跑到后院,翻身上马,将伪装成卫景贞的薄被放在身前,剑鞘一拍,驭马绕过与后院相连接的一片土丘,从村子背面杀出。
“姐姐!”卫景贞见奚茗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想要追上去,却被郝族长及时拦住,连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都是那么困难。
奚茗的纵马而去的身影在卫景贞的视线里愈来愈小,他的视线亦越来越模糊,最后双眼被泪水盈满,再也看不清一草一木。
他只听得,正在隔壁人家查勘的杀手听见马蹄声,放眼一看,确定马上之人正是他们要追杀的奚茗和五皇子,当即招呼着同伴上马,马鞭一扬,叱咤着追踪而去。
一伙突然驾到的杀手,顷刻间悉数跨马而去,腾起阵阵尘埃,遮住了地平线处的远方。
尘埃即落,整片村子再次陷入了往日的平静,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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