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闻思拖着疲倦的身子走在空荡荡的楼阁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廊,入目一片漆黑,黑色的墙壁上雕刻着上古神兽,闪烁着幽光的一双双眼睛像是要吞噬从这里走过
的每一个人。
黯淡的月光透进楼阁,在这漆黑而又清冷的楼阁中增添了一抹愁韵。
白狐一直安安静静的在后面跟着东方闻思,与她一同回到曼陀罗宫的禁地,这将是他们今后的住处,亦是牢笼。
空荡,萧条,幽暗,清冷,阴凉,瞬间包围着她的身体。
“紫魄哥哥,你在哪儿呢?”东方闻思轻声喊着,四处张望着,像是那个人还在一样。
却再也不会有人回应自己,除了一片宁静,只剩下萧萧的风声。
白狐站在后面,没有打扰她此刻的悲伤。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花开正好,酒香正浓……“丫头,你来了!”月色中,她好像又看到只穿着白色中衣的紫魄,光着脚,远远的望着自己,他一只手拖着一只蝴蝶,另一只手拿着一只小铲子,青丝凌乱的垂下,紫色
清澈的眸子,面容含笑,虽然没穿正装,却也英俊伟岸,脱下银紫色战甲披头散发的紫魄,依旧冷峻迷人,“它死了,我正要去埋了它!”
东方闻思看着那倒仿佛被圣光包围的身影,露出一个傻傻的微笑,可回过神来时,面前又是一片阴暗和荒凉,她的笑又转为了哀伤。
“有很多人,都是被迫变成另外一副模样的,以后你就会知道!”记忆中的紫魄抬起头看向天空的残霞落日,紫色眸子就像染满了鲜血。
东方闻思也昂起头看着那个方向,却只有一片漆黑,她幽幽地呢喃着:“紫魄哥哥,我现在知道了!”
“丫头,想不想陪我喝酒?”东方闻思感觉到紫魄的手在轻轻的拍着自己的脑袋。
东方闻思欣喜的看向身旁,可那里空无一人,正要说出口的话也僵在了嘴角,随后又自嘲的苦笑一声,眼泪再也抑制不住的涌出眼眶。
想啊!我想啊!东方闻思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肩膀,把脸埋进膝盖里,哭的泣不成声。
我完成了白之宜交代的任务,也被迫杀死了那么多人,可我只是想守住我和紫魄哥哥的家啊……
白狐知道她心里苦,便任由她发泄着痛苦的情绪,只是在她身后轻轻叹了口气,没有上前打扰。
哭了好半晌,东方闻思的心里才舒坦了些,她无力的走去紫魄的坟前,可看到眼前的场景,她几乎目眦欲裂,一声愤怒的吼叫响彻整个禁地。
白狐也急忙跑了过去,却看到紫魄的坟墓空了,埋在里面的尸体碎屑和灵噬弓都不见了踪影,而且堆在紫魄坟墓周围的尸体也不见了。
东方闻思绝望的瘫坐在地上,那一瞬间,她感到很累,好像所有的努力换来的回报都付诸东流,她最终还是没能保护好紫魄最后的安宁。东方闻思忽然想通了,她知道自己是斗不过白之宜的,今日完成了任务得以住进禁地陪着紫魄的坟墓,然而白之宜却又想出了新的办法折磨自己,就是转移紫魄的坟墓,
她永远都会想出跟多新花样来折磨自己,再坚强的心也会承受不住的。
“啊!”东方闻思凄厉的嘶吼着,她忽然举起手掌挥向自己的面门。白狐却眼疾手快先她一步握住她的手,急声道:“你以为你死了,就解脱了吗?白之宜会把你交给赵华音做成死士的,你还是白之宜的傀儡,是她用来威胁皇甫雷的傀儡!
”
“白狐,我连紫魄哥哥的坟墓都保护不了,有生之年,我还能看到曼陀罗成为我的家吗?”东方闻思绝望的说道。“你之前受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折磨,现在放弃,不是白白便宜了白之宜?”白狐把住东方闻思的肩膀,坚定的说道,“你还有我,我会帮你,我们要一起见证白之宜走
向没落!”
“白之宜!白之宜!”东方闻思看向那被挖开的空荡荡的坟墓,眼睛渐渐转为了血红色,染上了一层嗜血的阴毒,她突然起身跑出了禁地。白狐险些被她的力量所击倒,他清楚东方闻思是被紫魄不能入土为安所刺激到了心绪,一时激发出了踏雪归来的嗜血魔性,怕她做出激怒白之宜的事来,便急忙追了上去
。
常欢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来到了不堪剪,看到为其开门的老仆人,又难免红了眼眶。
老妪焦急的问道:“常公子,是不是主人有消息了?”
“婆婆,您不必再等了,他不会回来了!”常欢沉声道。
“老妪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白发人送了黑发人!”看到常欢眼睛里的悲伤和死寂,老妪瞬间明白了,她的主人再也不会回来了。常欢知道隐瞒着仆人,她就会一直等下去,一个人孤零零的等下去,倒不如把真相告诉她,虽然有些残忍:“曼陀罗宫的人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便抓住他来威胁我,他是
因我才糟了难,我却亲手杀了他,婆婆,您怪我吗?”一直服侍一品红的老仆人,本已是灯烛残年,听闻这个消息,又仿佛苍老了好几岁,叫人不忍直视,她十分悲痛的摇了摇头:“老妪想,你是为了让他解脱,才不得不痛下
杀手!主人他也该解脱了,更何况能遇到常公子,老妪知道主人是死而无憾的。”
“我是不是很没用?早知道是这样,真希望遇到他的那一天,我没有来招惹他,我没有闯进他的生活!”“主人不会看错人!他不会轻易爱上一个人,但爱上了,又岂会后悔呢?”老妪重重的叹了口气,一边回身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一边慢悠悠的说着,“常公子,主人的房间
里,有很多东西,他为你作的画,为你写的诗,还有他平日最爱的虞美人,你便拿了去吧!不堪剪以后,就是一座空宅了!别让他的心,落在这里孤零零的……”
常欢来到重云的房间,这里还残留着他离开前的味道,可现在,仿佛失去了生机。
那张床,是他们第一次温存的地方,常欢回想着重云的体温和羞涩的面容,也不禁勾起一抹怀念的微笑,却来不及拭去眼角流淌下来的泪痕。
案台上,放着几张凌乱的宣纸,砚台里的墨都干了,纸上还写着没有作完的诗词。他拾起压在宣纸下面的一幅画,画上正是一处坐客喧嚣的宅院,一位戏子婀娜多姿的在戏台之上百转千回,柔肠万千,而院子的房檐之上,一男子正看向那戏台之上的戏
子,满座宾客笑谈风声,只有他真正的在戏子的唱腔中入了戏。
常欢记得,这幅画上的内容,是深夜一品红去江府唱戏,自己偷偷跟上去的那个夜晚。
月满西楼,几分清愁,红袖玉手醉心头。乱世江湖,生死入骨,与君共赴黄泉路。
他轻轻的抚摸着画作上面他们二人共题的词,回想起了他们作画题词的那一夜。
“以后这画就是我们家的传家宝贝了!”
“一把红纸伞,一袭相思局,此生只关云与欢,不容世上半点尘!”
“说得好,我常欢,和你重云,不顾世人如何看待,都要在一起一生一世,共赴黄泉!”
共赴黄泉!
常欢嘴中默念着这四个词,他将画收进怀中,最后忘了一眼窗台上的瓷瓶中,那已经败落枯萎的虞美人,终于明白斯人已逝,生者亦枯的心境。
随后,他转身大步的离开重云的房间,多留一分,便心如刀割。
常欢出来时,看到不堪剪平日里收拾房间和干些粗活的三个仆人都背着行囊与老妪一一告别离开了。
常欢走了过去:“婆婆,您也收拾一下,随我回桃花山庄吧!”
老妪笑着摇了摇头:“我一个连饭都快没力气做的老太婆,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婆婆,您本就无亲无故,您也知道,他早已视您为家人,我当然要照顾您了!”
“老妪已经油尽灯枯,活不了多久了,就让我自私一点,将不堪剪和我自己,都带去阴曹地府,继续陪伴主人!”
常欢愣住了,他幽幽道:“我以为,您遣散其他仆人,是要离开!”老仆人轻叹一声:“老妪想过了,不堪剪是主人藏了半生的地方,也是有着美好记忆的地方,与其让它空下来,落满尘灰,最后又不知道被谁住进来染上肮脏,倒不如,都
一了百了吧!在另一个地方,好与主人重聚!”
常欢知道老仆人的决心,若非是陪伴重云,或许老妪早就油尽灯枯,驾鹤西游去了,常欢虽然很难过,却没有再阻止下去。
老仆人送常欢出了不堪剪:“常公子!”常欢回身,看向老仆人,老仆人从腰间取出一块玉递到常欢的掌心间:“你说过,这是巫族殇婆婆用自己的血祈愿过的宝玉,我一把老骨头了,用不上了!现在我赠还与你
,希望能给常公子你带来好运,这也是主人所期望的吧!”
说罢,老仆人便将大门关了上,将常欢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常欢站在不堪剪外,愣愣的保持着托着宝玉的姿势,直到里面冒出火光和浓烟,常欢才难过的握紧了这块还有着温热的宝玉。“到底还是我这白发人送了你这黑发人,我苦命的主人啊!”老妪随着走过的厢房,都点了火,她一边缓慢的走着,一边呢喃着,“我知道主人你死之前,一定想要常公子好
好活着,老妪怕你一个人没人照顾,又受人欺辱,独自难过!放心,老妪这就去陪你了,主人……”
最后她来到重云的房间,回身将房间的门轻轻关上,将火把扔到了案台上,顿时火焰卷起纸张肆意飞溅起来。
老妪走去床边费力的躺了下去,她闭上眼睛,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就像平日里入睡那般,轻松而又幸福。
对于有些人,能自由的死去,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就像老妪一样,葬身火海,与爱共生,与爱共死,与爱相聚。
常欢踉跄的走下几层石阶,胸膛里就像压了一块石头,沉闷的就快要窒息了。
他一直站在对面,静静地看着,看着大火逐渐蔓延,烧毁整座不堪剪,烧毁里面的一切,烧毁他和重云的喜怒哀乐,烧毁他们所有的点点滴滴……这场大火,不比烈焰焚祭的火,它是温暖的,是让人的心能够平静,只是在平静中能感受到一点一点被刀割所带来的细微却又长久的疼痛,而烈焰焚祭的火,是灼热中透
着阴冷,是让人的心一点一点的被冰封,直到凉得彻底,再也感受不到温暖。
这场大火虽然明亮,可在这静谧的黑夜里,却远远没有给人光明的希望。
烧了,都干净了!
常欢的眼睛里透着跳跃的火光,却是死一样的哀寂。重云,都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