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二年夏八月】
这个季节的范阳,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倒是有点小长安的味道。只是这川流不息的行人,却多半是胡人嘴脸。大街之上,一个身着破旧衣服半个身子袒露在外、清晰可见青龙纹身的青年晃晃悠悠行走着,漫不经心的目光中依稀能感觉到他在寻找着什么。
不知不觉拐了几个弯走过几个巷口,他在范阳节度使府邸前稍微站了一会儿,府邸前的卫士拿着长矛嘴边吆喝着“去去去,叫花子走开!”他只是瞥了对方一眼,装出一副悻悻而去的样子离开了。一连几天,他都会从这边走过,或是在某个角落偷偷观察。
这样的情况直到一天夜晚,他的身边突然多出了另外七个乞丐打扮的小伙,其中一人附在他耳边悄悄地说“慕将军,丞相下令,此次行动要杀死安禄山身旁的侍卫。剩下的由凌雪阁另一位杀手完成。”
顾青疏一个人,披着的一袭漆黑色长袍使之几乎溶于夜色之中,她静坐在院落中间的亭子之中,低头轻抚着一把半锈不锈的长剑,四周各立一名执扇而穿着红服的舞女。此时此刻,皓月当空,悄无声息地,庭院矮墙上,已伏着八个乞丐打扮的男人。
“慕将军,这位就是安禄山麾下深红断罪团次席长老,地位仅次于苏曼莎。”其中一个人说道。
“嗯。大家听我手势。”被称为慕将军的人名叫慕青泽,他们所有人都是丐帮弟子,如今入席凌雪阁参与刺杀工作。
“夜深了,大家都休息吧。”顾青疏抬头望月,淡淡地说。
“是。”四名舞女收起扇子退出了庭院。
一股清风吹拂而过,整个庭院寂静无声。顾青疏起身,提起手中那把有些残破的剑,缓缓走出亭子之中,八名丐帮弟子手中的暗器已经全部蓄势待发。
星月之光下彻,顾青疏手中的锈剑突然闪过一道紫光。这道微弱的紫光却仿佛闪电一般射入慕青泽眼中,他顿时醒悟、有些着急的喊道“慢着!”
顾青疏身躯一怔,抬头朝着矮墙上望去,深紫色的眼瞳与慕青泽目光做了一个短暂的交流。她正欲开口,突然有红衣舞女小步跑了过来“顾大人,安大帅召请。”
“哦?”顾青疏再朝矮墙上望去之时,那些丐帮弟子已经没了影子。
拐过几个灯火幽暗的小道,顾青疏来到了安禄山屋外,此时苏曼莎正跨出门槛,她一身白衣,苍白色的发迹下那张白净的脸颊,在烛火照耀中,竟隐约可见点点泪光。苏曼莎却是面无表情地对着顾青疏说道“头狼在屋内,快去吧。”
顾青疏却从苏曼莎眼中感觉到一丝凉意、甚至是绝望,她并没有多说什么,跨入门槛后,把剑搁在小桌之上后,突然发觉苏曼莎把房门关上后走了。
只听她身后那个粗旷的声音响起“青疏啊。”
顾青疏自觉地拜倒在地“青疏在。”
安禄山此时此刻仰靠在大床上,□□着上半身的肌肉,似是意犹未尽地用舌尖舔舐着自己的手指,嘴角挂着一抹阴笑朝顾青疏看去,手指勾起“过来,过来。”
顾青疏缓缓走去,安禄山作势伸手,那只大手却并非是想搂人,反而欲钻入对方衣襟中去。
“头狼!?”顾青疏一愣,反射弧地跳开,一瞬间充满警惕之心。
“嘭!”桌上一盏茶被失手打碎,屋内灯影摇曳,紧随其来的是另一声“砰!”
“义弟且慢!”安禄山喝住了从暗中杀出的令狐伤,令狐伤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但在顾青疏看来,竟隐约能够读出一缕叹惋。
“青疏,只是让你做伴一夜,何必如此警觉。”安禄山笑得让人发毛,但语句中让人听出作为首领的傲然威严,甚有一股不可抗力,顾青疏身躯微微发抖。
“头狼,青疏侍已数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然此等事,不如……”顾青疏手掌攥紧了手中的锈剑,看了令狐伤一眼后,声音拖长了几分“交与苏曼莎长老。”
此话一出,不是安禄山脸上露出的怒意让人吃惊,而是令狐伤眼中毕露的那一股浓浓的杀气让顾青疏十分讶然。
“所以,告辞了。”顾青疏话音刚落,化为一道黑色身影,反身飞踢,踹开屋门。她正准备逃离此地,然而屋外的景象却让她大惊失色。
屋前的台阶上躺着六具丐帮弟子的尸体,一名身着黑色破布披风白发披肩的男子在缓步走来的同时,略带嫌弃地将手中提着的一个头颅扔在地上,血腥味弥漫在庭院之中“死了七个,逃了一个,头狼,不好意思,我这拜月长老也做的甚是不称职。”白发男子抬头瞧了一眼顾青疏“怎么,顾将军想走?”表情看起来甚为惊讶,却让顾青疏心底里发毛。
“黑齿元佑……”顾青疏咬了咬下嘴唇,一言未发但突然拔剑袭向这名白发男子,后者偏头闪过,顾青疏顺势一跃而起,跳上矮墙。
但是身后呼呼生风,她顿感不妙,立刻仰头,果不其然躲开了令狐伤的穿心一剑。顾青疏后空翻刺出一剑,令狐伤回剑横扫,快如闪电。
一道血影闪过,一声金属碰撞,令狐伤被击退一步,为维持重心而侧空翻站在矮墙上头。
而顾青疏已趁此机会甩下令狐伤足足二十步,她那漆黑的身影瞬间融化在暗夜之中。
令狐伤没有去追赶,低头看着墙上顾青疏留下的血液,一声不吭地跳下来。“这种结局也不错。”他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那一剑,只差一点,就要了我的左眼。”顾青疏每每想到此事,除了寒颤,便是不甘。
——《凌雪阁·档案》
那是一处密室,幽暗的光线下什么也看不清看不透。
一股水银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光,在阴冷的房间里汩汩流淌,仿佛成了地上一面光洁的灵镜。
一滴鲜血从那身着漆黑长袍之人的手背滚落,混入水银之中的瞬间,光澈的水银变成腥红色,又刹那消失。幽暗之中,水银仿佛小精灵一般围绕着房间内的三个人流转,而那水银化成的镜子,居然浮现出了画面,画面之中依次出现了杨国忠、九天钧天君剑圣以及李吟伤。
“如今残青剑与溟羽公主都在无名之手。再不拿回残疏剑的话,无名必然要抢先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那时引发天变星移,我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剑雪,你一人对决纯阳应该不成问题吧。”一个显得有些冷淡的女声响起。一盏油灯被其点着,她身穿紫色衣裙,较暗的烛光映照出她那极其白皙的双腿,宛如冰肌玉骨。看容貌无非只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女,只是她那双眼睛漆黑一片,没人能看透那之中的感情。
“嗯,当然。不过最近嗅到了九天分裂的味道,不知道残青剑是否还在无名之手。”被称为剑雪的那个人隐在暗处,是一名中年男子,声音犹如漆黑中燃烧的黑炎,那般沉寂地散发着吞噬一切的气势。
“不管在不在。我们不能让残剑天变。琅无,天子峰交给你了。拿到残疏剑之后迅速离开就好。”那苍老的声音如是说。
“剑雪,万一你的徒弟纠缠我呢?”紫衣少女手中把玩着一根二尺半长的白骨制成的长笛,长笛之中隐约透着金色光芒,那是一柄细长的金色花纹短剑,与骨笛融为一体。
“随你,只要别动杀心,毕竟是我徒弟。”中年男子说道。“不过,小心别被他们杀了。”语气里似乎有告诫的含义。
“嘁。”琅无撇撇嘴,眼神轻蔑“若你徒弟有这个能耐,我们何必要亲自保管残疏剑。”
血,流满了整张棋盘,把苟延残喘的白子染得殷红。这副棋盘,百步见方,一粒棋子居然有四尺直径。她,火红衣裳仿佛浴血凤凰,左手持粉红之扇,右手握深红之伞,旋转生光,光华艳丽,花落归宗,溅起漫天血光!
那人,碧衣如玦,此时此刻,衣衫浸血而头颅,直愣愣地与脖颈分离,掉落于一枚白色棋子上,顷刻间血流成海,棋子落红。那头颅上,一双尖锐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那仿佛想要把她撕开的眼神,狰狞可怕,炼狱修罗。
而面前九步之外,一人白衣披发而立,手执一柄黑玉扇,轻轻拨弄那巨大的黑子,竟然直接轰然飞起,“嘭!”黑子落在那头颅之上,连同颅骨与白子一同击碎,骨渣如同白雪,染着几滴鲜血如浪一般袭向四周,如同艳红色的霜雪。“螳螂捕蝉,螳螂捕蝉……”这句话在周围不断地响起,不断地响起。四周皆是鲜血,连夜晚的天空都成了暗红色,林叶沙沙作响,玫瑰红的枝叶仿佛能滴出鲜血一般。
“!”顾青疏从噩梦中猝然警醒,掩盖在发髻下的额头已是密布细汗。
转身遥望天子峰,整个天子峰仿佛笼罩在血海之中,画面竟变得狰狞恐怖,宛若扭曲的鬼城。
这时候暗夜之中的天子峰,静地完全不像是一个决战之地,而初夏的虫鸣与清风的弄叶也悄然无声。一道灰色的身影疾步于登峰的石阶上,急促的身影与噤若寒蝉的脚步声会让人感觉这一切只是幽魂作祟。
“哒。”那身影忽然仓促地在台阶上停住了脚步。
石阶的最末端,悄无声息地站着一名穿着黑色帽兜斗篷的人,手持两把西域弯刀。那仿佛溶于黑夜的魁梧身影下,散发着无尽的杀气。
“你手上的深红断罪舞者,我认得此物,这是你堕落的原因。”那是一个中年男音,却让人感觉到一种奸滑与傲慢。
“何人。”顾青疏身背那红伞血扇,一步一步慢慢走上阶梯,直到与之相差二十阶。
“呵。”黑衣人抬头望天“原以为波斯会是我终老之地……然而。”
“暗星!?”顾青疏身躯微微一怔,平静如水的脸颊上表情细微变化已然显示了此时此刻的惊讶。面前的人一定是袄教三大长老之一的暗星长老伊玛目。
“不愧是慕容之友,认得本长老。”然而,黑衣人语气中隐约透露出感慨“可惜,神剑马上出世,必灭九天。拿了你,不怕残剑不归!”那双刀,月光下,熠熠生辉,灿若星辰。而顾青疏微微敛眉,背后那血扇之骨反射着血红色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