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轫哥儿也该开蒙了,你给他预备一下,改天我让肖长福送轫哥儿到御书房里,跟他几个哥哥读书去罢。”
孙婕妤大喜,忙让十三皇子给皇后磕头,“还不谢谢母后。轫哥儿早念着去书房里读书呢,这孩子,最孝顺不过,常常跟我念叨,长大以后,要好好孝顺母后,多为太子哥哥分忧呢。”
“谁用你孝顺,母后有我这个亲儿子,太子哥哥也有我这个亲兄弟,将来自有我替他分忧,不用你们假惺惺地献殷勤!”窗外传来一声暴喝,跟着一阵脚步声响,一个红衣少年快步闯了进来。
那少年十来岁的年纪,生得面白唇红,模样俊俏,他一身红色锦袍,外罩一件火炭似的镶毛披风,脚下踩一双鹿皮马靴,手里倒拎着马鞭,一阵风似的进了屋里。
少年神情傲慢,一进屋,就先冷冷扫了一眼软榻上的孙婕妤和十三皇子。
这一瞧不打紧,少年一眼看见十三皇子倚在皇后怀里,皇后搂着他,正轻声细语的说着话,当下顿时火冒三丈,一步迈了过去,扯着十三皇子的耳朵,狠劲一拧,“谁准你倚着我母后的?滚开!”
孙婕妤脸上变色,又不敢喝斥那少年,急得慌了手脚,连声道:“十皇子,你要教训兄弟,我不敢拦着,可你千万仔细着,轫哥儿还小,可经不起你的粗手重脚。”
十三皇子疼得直嚷,豆大的泪珠滚下眼眶,“疼啊!疼啊!哥哥疼!”
十皇子满脸不屑,手下又使了三分力气,骂道:“拧下耳朵就喊疼,哭得脸红脖子粗的,跟个丫头似的,真孬!”
孙婕妤也快哭了,急忙求助皇后,皇后这才轻声斥道:“宋轲,再胡闹就让贺先生打你板子了,还不放开你弟弟!”
宋轲这才放手,朝皇后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站起身,安静站了片刻,便又恢复了原形,一脸无赖,扑进皇后怀里撒娇,“娘几天都没去看我,我都想你了。”
皇后笑容可掬,一脸慈爱,抚着宋轲的脑袋,笑道:“娘这几日一直忙着中秋宫宴的事,还有冬日将近,宫里各处取暖、置办棉衣、木炭等物,忙得娘焦头烂额,哪有空瞧你去。你还说,不看你,你就不知道来给娘亲请安么?”
“嘿嘿,我这不是来了,娘,嘿。”
宋轲十分受用,搂着皇后不住撒娇,刚才那副凶神恶煞的夜叉样登时荡然无存,看得阮云卿心中纳罕,暗道:“崔公公说的没错,这个小霸王果然是该躲着些,瞧他变脸变得跟翻书似的,连自己的庶兄弟都能随意打骂,他们这些奴才在他眼里,恐怕更不算是人了。”
孙婕妤看了看儿子耳朵上的红印,又是心疼又是气恼,无奈得罪不起,也不敢发作,又站了一刻,才向皇后告辞,带着十三皇子眼泪汪汪的出了漱玉阁。
宋轲正眼也不瞧,孙婕妤出了屋子,他更是没了顾忌,脱了身上的披风,蹬掉靴子,三两下爬上软榻,盘腿坐着,跟皇后说御书房里的趣事。
“贺老头真是烦人,子曰诗云,啰啰嗦嗦,一把胡子了,站着讲了二三个时辰,也不嫌累。嘿嘿,让我和蒋侍郎家的二小子,偷偷往他袍子上抹了好些黑墨,他还在那里撅着胡子喃喃不休,娘,你说可不可笑!”
皇后闻言登时沉了脸,怒道:“胡闹!贺大人是太子太傅,当世鸿儒,天下想投到他门下读书的,有如过江之鲫,你身在福中不知福,不好好念书,还这样放肆胡闹,跪下!肖长福,拿板子来!今日非要好好打一顿,看你还敢不敢了。”
宋轲笑嘻嘻的,毫无半点惧色,他露出七分狡黠,三分无辜,无赖兮兮的望着魏皇后,拉着长音叫道:“娘!我再不敢了,这还不行。”
皇后顿时绷不住劲儿,无奈笑道:“你……哎,娘也是为了你好,你太子哥哥的身子……万一他醒不过来,将来太子的位子,一定是你的,你这样不长进,可让娘拿什么跟舒贵妃和德妃争去。”
宋轲急道:“太子哥哥怎么了?前日不是说,那毒性已经控制住了,再拔几回毒,我哥就能醒了么?”
宋轲一脸焦急,完全出自真心,皇后望着儿子,几次张嘴,却又欲言又止,过了许久,才慢慢说道:“太子那里的事不必你管,只要你听娘的话,记住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就行了。”
宋轲不明所以,只是看母亲愁容满面,眉头紧锁,以为她是为太子的身体忧心,不由劝道:“娘别担心,太子哥哥是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逢凶化吉,早日醒转。他还答应教我骑射工夫呢,一定不会食言。”
皇后勉强露出一丝笑意,轻轻叹道:“你哥哥自有他的造化,你只要好好读书,多跟你父皇和贺太傅学学治国之道,娘就安心了。”
阮云卿站在窗前,越听越觉得蹊跷,皇后说起太子的口气,和对待十皇子的口气,简直是天差地别。太子晕迷未醒,皇后却好像并不担心,不管是刚才和孙婕妤说起,还是跟十皇子谈论,都是一副无关紧要,平平淡淡的模样。魏皇后面容娇好,仪态端芳,平时说话也是这么一副清冷口气,十皇子没来之前,阮云卿听在耳中,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后来十皇子进来,皇后见了自己的小儿子,那份温柔宠溺,言语关怀,简直像要从每个字之间蹦跳出来一样,和刚刚说起太子时的平淡,实在是相差太多,让阮云卿不得不心生疑惑。
到底怎么回事?
太子与十皇子一样,都是魏皇后所出的嫡子,在太子出生之前的很多年里,皇后接连产育,一连四个,都生的是公主。那时的舒贵妃已为宏佑帝诞下皇长子,若皇后再生不出儿子,按太/祖遗训中所言,她的后位也即将不保。后来总算上天垂怜,皇后生到第五胎,终于喜获麟儿,太子出生之时,举国欢庆,连宏佑帝都欢喜非常。
按理说,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又因为此子,皇后在后宫中的地位更加稳固,于情天理,她都应该更加疼爱才是,为何到了如今,会出现这种不喜太子,却偏疼宋轲的局面?
难道是自己哪里想岔了,才生出了错觉?或者是因为在孙婕妤面前,皇后才故意摆出那么一副平淡的模样?
阮云卿想了半晌,还是想不通其中根源,前思后想,怎么也不得要领,看着眼前的皇后和宋轲,母子二人和乐融融,阮云卿不由替太子心酸:看来不管哪里,都有偏心的爹娘,和不受宠的儿子。
当日收拾完一切,天色也暗了下来,阮云卿和平喜打扫了茶室,这才从漱玉阁出来。
阮云卿在前面走着,平喜则跟在后面,两人沿着漱玉阁前面的甬道慢慢前行,秋风袭来,空气里都是干爽清凉的味道。
才出门口,王长安就领着两个人走了过来,一见阮云卿,早没了前几日那副客气暧昧的笑容,他板着一张脸,挥手喝道:“阮云卿,从明日起贬你回杂役房去!把腰牌交上来吧!”
那两人闻言就往上闯,押着阮云卿,一把把他身上的腰牌拽下来,推搡着往杂役房赶。
平喜心惊胆战,不用问,这是肖长福见阮云卿不肯就犯,才恼羞成怒,将他贬回了杂役房。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只怕肖长福心狠手辣,不会善罢干休,阮云卿回了杂役房,还不知要受多少折磨委屈。
路上还有不少太监宫女,此时已到戍正,皇后在用晚膳,太监宫女们穿梭过往,取东西、端食盒、送水、打扇,正忙得不可开交。
有不少人都看见阮云卿被人押着,推推搡搡的往后罩房去。有人嗤笑暗骂,有人幸灾乐祸,指指点点,都是一副看热闹的取乐模样。剩下的则都漠不关心,瞧了一眼,就又低下头去做自己手上的事情。
阮云卿被推得一个趔趄,还没站稳,身后的人就又是一巴掌过来,推得他险些来了个嘴啃泥。王长安拿拂尘杵着阮云卿的后背,骂骂咧咧,一直骂到杂役房门口。
崔太监和周俊等几个小太监正在小厨房里忙活,闻听阮云卿被人贬了回来,急忙放下手里的活儿,出门来看。
王长安指着阮云卿骂道:“不识好歹的东西,肖公公抬举他,他倒不把肖公公放在眼里。这样的小兔崽子,留着做什么?换我就把你扔到浣衣局去,天天在冷水里泡着,日日有洗不完的衣裳,两日过来,就让你知道盐打哪咸,醋打哪酸!也知道念肖公公的好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