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皇后安慰了阮云卿几句,那话听在耳中,怎么听怎么像在挑拨,阮云卿暗自摇头,也只是默默听着,不肯说宋辚半句不是。
“你倒重情,可天下的男人,哪个不是如此,美色当前,谁还记得你呢!本宫说的话都是为了你好,你可得好好记在心里才是。”
阮云卿连忙应道:“奴才都记住了。”
“红鸾那里,可要本宫出面,帮你说说?”魏皇后笑道:“这点情面,想来太子还是要给的。”
阮云卿摇了摇头,自己的感情,不需要别人插手,若真的如此做了,他心里也会瞧不起自己。
“娘娘的好意奴才感念于心,只是这事,还是由奴才自己处理为好。”
魏皇后点了点头,“那就由你罢。你只记得,万事都有本宫在,若太子欺负了你,本宫自会帮你讨个公道。”
她话里都是关切,可眼中的情绪却骗不了人,阮云卿明知魏皇后心怀歹意,并非她口中说的这样,却还是起身谢过皇后,说感激不尽。
阮云卿才去端华宫就失了宠,心中定是恨透了宋辚,自己一面示好,一面用阮宝生等人的性命相要挟,双管齐下,不怕阮云卿不肯乖乖就犯,对自己言听计从。
此时的魏皇后心中再无顾虑,对阮云卿说话也热络了许多,她问阮云卿道:“你今日做什么来了?就只为说这些?”
阮云卿闻言,连忙打起精神,道:“奴才听到一个消息,特来向皇后娘娘禀报。”
魏皇后慢条斯理问道:“什么消息?”
阮云卿忙将昨日与宋辚商量的计策讲了一遍,又道:“到时,只要娘娘派去的人略施小计,就可将冯魁兄妹一并铲除。”
魏皇后沉思半晌,才道:“这样岂不是多费了一番手脚?万一皇上起疑,我们做的一切都要前功尽弃。”
她摇了摇头,道:“不妥,本宫绝不应允。只要你们照原来的计策,除掉德妃这个小妖精,冯魁那里还有何惧哉?何苦还费尽心力,设下这么一个局,来逼他狗急跳墙呢?”
这事若没有魏皇后相助,他们昨日商议好的计策,就等于空口说白话,绝没有成事的可能。今日阮云卿到此,就是为了说服魏皇后答应。
魏皇后断然拒绝,阮云卿急忙站起身来,将其中利害一一说明,“请娘娘明鉴,冯魁虽有勇无谋,但也不是傻子。他心里清楚得很,他能有如今的地位,全赖皇上宠爱德妃,才能保他在军中如鱼得水、横行无忌,闹得天翻地覆也无人敢管。娘娘想想,若德妃有难,冯魁岂有不救之理,如今玉龙关大捷,冯魁刚刚立下战功,万岁看在这份战功的份上,也会对德妃娘娘手下留情。您与德妃共事多年,应该清楚她的为人,上回赵淑容的事就是例子,难道还不足以令您引以为戒?只要有一点机会,德妃都会想法子翻过身来,若不同时除掉他们兄妹二人,不管留下哪一方,日后恐怕都会惹来无穷后患。”
魏皇后机灵一下,立时警醒起来,去年宫宴上的情形,如今还历历在目,连那样铁证如山的事,都没能将德妃置于死地,这回万一再不成事,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好。就依你说的办。”魏皇后思量半晌,终于打定了主意。她眸中都是杀意,狠道:“这回定要将他们兄妹一举铲除!”
阮云卿暗自松了口气,真怕魏皇后不肯答应,那他们接下来可就真的难办了。
又将计划详细解释清楚,如此这般,该交待的细节,也都向魏皇后交待明白。魏皇后听了,不免也叹了一句,“果然周全,虽大胆了些,但成效颇丰,如果成事,倒也值了。”
阮云卿心中暗喜,这计策是宋辚想的,听见魏皇后夸赞,他心里竟比夸自己还要高兴百倍。
彼此都交了底,只剩下最关键的一件事没有说明,阮云卿试探着问道:“不知娘娘要派什么人去?”
这个人至关重要,可谓所有关节都寄于她一人身上,万一派去的是个棒槌,那他们这些人可就真的成了白忙一场。不仅杀不了冯魁兄妹,还会激怒二人,惹来他们的报复。
魏皇后轻轻一笑,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她笑道:“到时你就知道了。放心,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魏皇后胸有成竹,说罢便不肯再往下说了。阮云卿试探几句,也不敢再多问,躬身行礼,向魏皇后告辞。
事情已淡完了,魏皇后又换回一副清冷面容,她摆了摆手,让阮云卿退下,又召郑长春进来,商议下一步如何行事。
阮云卿出了茶室,在大太阳底下缓了好一阵子,才觉得周身上下舒服了些。魏皇后多疑成性,且极为聪明,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要小心谨慎才行。绷了半天的弦一下子松了下来,阮云卿站了许久,才迈步往台阶下走。
小裴就站在偏殿外的廊檐底下伺候,阮云卿一出茶室,就看见他缩在阴影里面,目光空洞,眼中毫无神采。
阮云卿连忙迎了上去,拉了小裴的手问道:“近日也没抽出工夫来看看你,你过得如何,身子可还好?”
“不劳阮公公惦记。”小裴冷冷的抽出手,神情冷漠,语间更是冷淡,从前的亲密信赖,此时早已荡然无存。
阮云卿讪讪地收回手来,一脸歉意的笑道:“都是我的不是,忙于琐事,疏于走动。我并无他意,只是怕你还因为你师傅的事难过伤心,所以才多嘴问候一声。”
小裴听阮云卿提起袁佑姜,冰冷的脸上才出现了一瞬间的哀戚,那哀戚转瞬即逝,快得人简直捕捉不到,以至阮云卿还没有看见他脸上变换的神情,就先一步被小裴狠狠推了一把,“不用你假好心!”
小裴到底比阮云卿年长几岁,这一下把阮云卿推得一个趔趄,倒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小裴的脸上,此时早已被愤怒和凶狠的神情替代,他恶狠狠的瞪着阮云卿,咬牙切齿的低吼道:“我不想看见你!你走开!”
他眼中都是恨意,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阮云卿有心再与他谈谈,却生生被小裴那瞪视的目光逼得止住脚步。
“好,我走。你别急坏了身子。日后你若遇到什么难处,就去端华宫找我,我虽力薄,但一人计短,两人智长,我俩凑在一处,总算有个商量。”
小裴扭过脸去,不肯再看阮云卿一眼,阮云卿见他毫无所动,也只好轻叹一声,出了廊檐,要往石阶下走。
两人错身的工夫,就听小裴在自己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小心皇后,别信她的话。”
他声音压得极低,轻飘飘的一句,却说得凝重坚定。阮云卿听得清楚,不由得大吃一惊。
廊檐下不时有人来回走动,每隔不远就站着几个垂首而立的太监、宫女。小裴说得隐讳,阮云卿面上也不动声色,他脚下不停,继续往石阶下走去,心中惊惶不安,等下了石阶,抬手在额头上抹了抹。趁袍袖遮挡,阮云卿侧目观看,见小裴早已退回阴影里站着,依旧是方才那副空洞冷淡的模样,仿佛刚刚那句话,压根就不是他说的。
阮云卿更觉诧异,小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先是一脸冷漠的让自己走开,对他避之惟恐不及,可在自己真要走时,他又在自己耳边又小声提醒,让他小心皇后。
可是他知道了什么机密隐情,才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这样偷偷摸摸,小心翼翼的,莫不是周围有魏皇后的心腹,怕人听见,小裴才故意装出这么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来偷偷告诉他这句话。
越想越是心惊,不由得又想到袁佑姜身上,他死时怪异的穿着,和他幕后的指使到底是谁,诸多疑问此时又都蹿上阮云卿心头。
小裴一定是知道了什么。阮云卿暗自想到,而且应该还是极为重要的线索,也许他已经猜到了真相也说不定。
出了偏殿,那一句“小心皇后”还像一根尖刺一样扎在阮云卿心头。他暗自揣测,不由自主想到,宋辚中毒一事,也许真的是与魏皇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自己只顾偏袒于她,才在有意无意之间,刻意错过了许多重要的线索,以至这桩迷案到了如今,还依然拢在一团迷雾之中。
经过马场一事,阮云卿对魏皇后与宋辚的关系大为改观,他原本觉得母子之间,能化干戈为玉帛,从此亲热和睦,是好事一桩。可经过那日,他才发现他错得如此离谱,魏皇后对待宋辚、宋轲兄弟,简直是天差地别,那根本就不是一句误会所能化解的矛盾,魏皇后看宋辚时,眼中的恨意简直要满溢而出,就拿她派自己到端华宫这事来说,这其中就能明显看出她对宋辚并没多少母子亲情。
一个能安插眼线在儿子身边的母亲,又有哪里值得自己信任呢?她若是一心为了宋辚好也就罢了,可阮云卿与魏皇后几番对话,都能觉察出她话里的提防和猜度,她关心宋辚身边的一切事务,身体如何;曾与朝中哪些官员结交;跟哪位大臣过从甚密;又宠幸了何人;是否与女子同寝;宫中可有女子受孕等等。
诸般琐事皇后都要问上一问,细致周全,看似关怀,然而那问话里压根就没什么温情,有的也只是魏皇后对宋辚的算计和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