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过去,家中又复平静,只是花羡鱼手里又多了针黹的功课。()
而说到女红针黹的活计,康敏首推就是严大嬷嬷,故而和傅家的亲事一说准了,康敏就将花羡鱼送康家去了。
让花羡鱼学针黹只是其一,既然同傅泽明的事儿定下了,也不好让这两人再亲密了,这才是康敏的顾虑。
纵然依旧不耐烦这些穿针引线的事儿,可这一世花羡鱼到底还是耐下心来学了。
就在花羡鱼将自己两手扎得千疮百孔之时,韩束他们终于回来了。
归期一定,韩束便归心似箭了,早早将这些日子以来在广州所买的一些小玩意儿都归总了起来,小心分配,嘴里还不时自言自语,“这是给羡鱼妹妹的,这是给羡慕妹妹的,这……就给玄鱼妹妹吧,不成,羡慕妹妹应该喜欢这个,还是给这个玄鱼妹妹……”等等的话。
把花渊鱼给听得,直大呼韩束偏心,不得不自己掏钱给花玄鱼买好玩的,以免有失偏颇,让花玄鱼难过。
待回到花家老宅,才一下马韩束头一个问的就是花羡鱼,但听说花羡鱼和花玄鱼都到康家去了,韩束便觉着有些扫兴了。
花渊鱼却不以为意道:“你急什么,如今听说我们回来,指不定过了中晌便接她们回来了。还是赶紧盥洗更衣去见老太太要紧,都这些日子没见着了,她老人家还不知怎么想的我们呢。”
于是各归各屋里,鸿禧却来传话了,说楚氏知道他们一路辛苦劳顿得很,不要着急过去回话,歇一觉再过去也不迟的。
也是倦乏得很了,韩束和花渊鱼盥洗过后用了些小粥,一沾床便着了。
一觉起来,果然听说花羡鱼和花玄鱼从康家回来了。
韩束头一件也不是说更衣过去会见,而是忙忙靸鞋就先去找他在广州买的手信,又细数了一遍,这才安心更衣梳洗去。
也是韩束才穿戴好的功夫,花渊鱼便来找了。
两人一并进的园子,远远就瞧见顾妈、唐嬷嬷、丽娘、珠儿、灵儿都在门外守着,可见是康敏、花羡鱼和花玄鱼都在里头了。
韩束才要再紧几步进去相见的,就听里头楚氏说:“也是祖宗保佑,因祸得福,才有你如今这番越发好的事业了。”
旁人只道花景途虽夺回了差事,却又让出了一半的利来,是吃了大亏了的,但谁人又知,花景途因此结识下了多少人,得了多少门路。
不说旁的就说商会里头,多少珠户珠商是并非只做南珠这一门营生的,酒楼、茶楼、布行这些都是小的了,马帮、漕运、药材、茶盐等那些才是大门道。
所以这一趟,还真是因祸得福的。
楚氏又道:“真真是双喜临门了。”
花景途忙问:“怎么,还有一喜,喜从何来?”
楚氏笑道:“中秋那日先生给准话了,无奈泽明那孩子还有孝在身,不能三媒六聘的定下我们阿羡罢了。”
这话于别人听了还由自可,唯独韩束听了如当头受了一炸雷,顿时魂飞魄散的,眼也直了,身子也僵了,整个人冷硬若石头般。
只是里头还在继续说话,这回是康敏说道:“对了,昨个儿南都来信了,说束哥儿他二叔的孝期眼见就要出了,束哥儿是个孝顺的,让我们这边帮着他做一场法事除服。又说束哥儿年纪也不小,再耽误就不能够了,完事就赶紧让他家去,成一番事业才好的。”
楚氏屈指算了算日子,道:“可不是,出了这月便足二十七个月了。也罢,给普渡寺添些香油钱,让主持好好给做一场法事就是了。”说罢,楚氏叹了一口气,“想当初束哥儿到我们家时才十三,粉雕玉琢的小模样,却偏要做大人的样子,拘谨得很,谁都不亲近。也只阿羡还能在他后头跟着闹的。一转眼两年多便过去了,束哥儿也是长得越发俊俏了,我是真真舍不得他家去的。前番我还有心要和我那姐姐亲上作亲的,也是我考虑不周了,才知道束哥儿家里都给他定好了的。也幸得我没说出口来,不然闹得两家都不自在,就没意思了。”
此刻在外,韩束早心痛神痴,再想起当日花羡鱼所说,终究一日他家去,他们二人便是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的话,顿时又心碎肠断,那里还站得住的,沿着石柱恸倒在地。
把一旁花渊鱼的吓得不轻,急唤道:“德谨你如何了?”
屋里众人听闻声响,出来一看,只见韩束脸白气噎,两眼发直,看着像是死了大半个了,都吓得不轻。
众人忙问怎么了,花渊鱼那里说得出个缘由的,只说原先还好好的,忽然就这样了。
楚氏直念佛的,“可是被什么给镇魇住了?”
于是一家子人又是请医问药,又是做法去祟的折腾。
其实韩束不过是痛迷了心,按方吃了一剂安神,便无妨了的。
见韩束这般形景,花羡鱼知道,韩束定是听说她已许了傅泽明的事儿了。
别人就罢了,花羡鱼却知道,这是韩束的痴心。
只是当下花羡鱼也不好上前说明的,只道待众人都散去了,再寻个由头打发了丽娘,自己悄悄去瞧韩束了。
此时,韩束房里无一人,只炉中香气淡淡。
韩束觉着心口被掏空了一般,空落落的,安神药虽服下了,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想睡去,使劲儿睁眼看着床帷,可那里抵得过药效的。
也是朦朦胧胧间,韩束感觉身边有人,猛然惊醒,韩束用力一睁眼,只见花羡鱼两眼红肿,默默站他床前。
韩束心上一喜,所有困顿散去,伸手就要去抓花羡鱼的手,到底是远了没碰到,空空伸着手举在半空,“羡鱼妹妹。”
就好似不甘心般,韩束执意举着手,就是不放下。
花羡鱼原是不想近前的,可韩束的模样到底让她于心不忍,上前一步缓缓伸出手来与他相握。
韩束扎挣着要坐起身来,将花羡鱼拉到他床沿来,高兴地翻出从广州买来的小玩意儿,“给羡鱼妹妹,这些都是我给你买的。”
花羡鱼低头看着那些小玩意儿。
虽说都是些小玩意儿,但没一样不是贴着她心挑的。
知道花羡鱼不喜浓烈的香气,那些个茉莉的桂花的脂粉一概没有,难为他不知从那里寻来的橙花香来。
看到这些,一时间多少决绝的话已在嘴边的花羡鱼,又多少回的生咽了下去,到底狠不下这心。
也是生生将自己的舌尖咬破了,花羡鱼尝着血腥味儿,想起了前世惨死时,浓重血腥味儿笼罩之下的自己,这才狠得下心来,但又是几乎不可闻地道:“都忘了吧,只当不曾相识过。”
原强作在脸的笑意,终究撑不住了,韩束默然许久,才艰难道:“也好,子允是极好的。”话虽这般说,可握住花羡鱼的手却久久不愿松开,久到花羡鱼以为韩束不会再松开了,才又听闻他略带哽咽道:“只是……我到底不甘。我一直以为,我们还有……”
“别说了。”花羡鱼一把抽回自己的手,“日后……你我各自保重吧。”说罢,几步跑了出去,不敢再去听韩束未完的话。
韩束怔怔地看着空空的手心,失魂落魄的还是将话说完了。“……还有时间。”
真的,韩束一直以来以为他和花羡鱼,至少应该还有一两年的功夫蹉跎,足够他家去说服家人,让他和花羡鱼能共结连理。
可他想不到的是,他韩束是等得,花羡鱼却是等不得的。
“羡鱼妹妹……要嫁人了……与谁举案齐眉……相夫教子……与我再不……相干。再待到两鬓泛白……儿孙满堂……之时……”韩束自己说一句,心就似被刀子剜一下,“羡慕妹妹……你可还会记得我?记得……今日你我……青梅竹马两无猜。罢……罢……罢了,都罢了,记得又如何,不相干了吧,再不相干了……”
韩束重重地摔回枕上,“子允……为人绝不会辜负妹妹的。”抬手盖上眼睛,“如今这样也好,我再不用去负了别人的,蕊初妹妹也好,依依妹妹也罢。”韩束说毕,眼角滑落眼泪一串,润入发丝,再难寻见。
没出两日韩束便好全了,不用再吃药调服了。
趁众人为他高兴,韩束拿出自己的月例银子做东,请来傅泽明说是:“说好的中秋要对酌赏月行令的,没想却失约了。虽情有可原,但到底还是要补回来才是道理。”
康敏让厨房收拾出一桌,就摆在花渊鱼他们院子里的上房。
秋风起,也正是螃蟹肥美之时,康敏让卖了一大篓的花蟹,净挑个大的,蒸了给韩束宴客。
可螃蟹到底是寒物,不免又备下一大坛姜丝黄酒,又调了一大碗的姜醋汁,给他们蘸蟹肉吃。
开席,韩束自然要请一请花景途的。
花景途略略吃了几杯酒,嘱咐他们三人不可过量,又说韩束的身子方才好些,还要保重的话,便离席让他们自便了。
年纪相仿,又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几杯黄汤下腹,那些个见外的礼数便都被抛在了脑后。
为东主,多劝酒是理儿,只是韩束今日似乎有些过了,冠冕堂皇的劝酒之话说尽,没得说辞了连傅泽明一粒花生米没夹上来这样的事儿,也能让他们喝一盅的,真真让人啼笑皆非的。
只是都这年纪的少年,能有多大的酒量,酒过半巡,花渊鱼便醉得躺桌子底下去了,只韩束和傅泽明还算清楚,只是脸上也不成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