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幼禾知道母亲玲珑心思,自然明白,只是她出自书香世家,本就心性高雅。与父亲相敬如宾,屋子里连半个妾室也不曾有,几年来从未经历过妻妾相争,尔虞我诈,一时间乱了分寸,因此便出声劝她:
“母亲这样难免伤了身子,看那孩子与我一般大小,怕是早在京城的事,这些年从未有过音信,如今倒突然来了,只怕有缘故的。
杨幼禾微微顿了顿,将薛妈妈手里的巾子接过来为她拭了薄汗。
“父亲尊您敬您,如今自然不是刻意隐瞒于您,这其中必有蹊跷。母亲该先冷静下来,切莫自乱阵脚,更不要与父亲置气,平白叫人钻了空子。”
姜氏闭了眼,遂又轻轻叹了口气,望着杨幼禾的眼神便带了些心安。
“你如今倒比娘通透些,我向来怕你心思天真,日后收人摆布,如今倒才放下心来……”
姜氏拭了泪,面色稍稍红润些,拍了拍女儿的手让她宽心:“你放心,我心里明白。”
杨幼禾点了点头,见着她好些了,便携了黄妈妈出来。
“姑娘如今真是大了--”黄妈妈红了眼,正要同她说些什么,转眼却见她眼里俱是沉寂,一时倒有片刻错觉,姑娘倒像换了个人似的,但只片刻间,又见她并无异色,刚才的一瞬倒如错觉,随冬日的夜风散去了。
不知不觉已是三月初了。
“你瞧,这院子的梅花都落了,必是要转暖了。”杨幼禾挑了手指将一朵花仔细的放在姐姐面前。
“你如今倒这般雅致。”
杨幼禾知道她意有所指,笑着将帕子扔到她怀里,“世上假俗之人多了去了,偏就你觉得我是真俗。”
杨清闻言便笑了,又撑着头同她道:“董氏住了一两个月,倒是不见父亲说什么。”
杨幼禾偏了头,一双眼甚为璀璨:“纵然说与不说,结果有甚分别么?”
杨清如颔首:“话虽如此,既是一脉至亲,父亲待他们也过于潦草了些。”
“哪里就潦草了呢,黄妈妈昨日才与我说就要将他几个入族谱呢。”
杨惜薇这才略略吃惊了一番:“竟然这样快就要报给祖母?”
杨幼禾抬眼将她觑了一眼道:“若我再说是母亲提议的呢。”
果然见她有些吃惊,才开口道:“母亲看的通透,不过一句话的事,就让父亲保全颜面又心生愧疚,从此更加敬重于她。”
杨清如愣了一愣:“竟是这般缘故么。”
杨幼禾知道姐姐向来和善愚孝,一时也劝不开她,便岔开道:“煊哥儿还不肯见人?这倒不像他的性子。”
“他自小被宠大的,性子娇脱,如今到来了一个哥哥……”
未曾说罢,便听见外面传来了熙熙攘攘的声音。待看时,却是薛妈妈进来,向她两个行了礼:“夫人遣我来将薇姐儿的东西挪到茵姐的西厢房来,说是薇姐儿还同母亲一处,实在有些局促,姐儿这里宽敞些,日后再想法子。”说罢便红了眼,顿了一顿,:“真真是委屈姑娘了。”
“妈妈不必担心,我省得的。”杨幼禾知道薛妈妈近日操劳,又时时为姜氏忧心,不免宽慰她道:“妈妈要多顾着身子,母亲那边指着您来周旋。”
“姑娘体恤。”薛妈妈更是心酸,用帕子拭了泪,仔细吩咐下人万不可吵着她,才叹口气去了。
杨清如将手中的花绷子搁下,见妹妹神色如常,思忖着开口:“本就是三进的院子,如今又连着丫鬟婆子多安置十几个人,住不下也是应该,你若觉得不自在,只管来与我同住。”
“我哪里那般娇气,平日里最爱热闹,如今多了个姐姐说话解闷,倒也快活。”杨幼禾眨了眼瞧她:“阿姐同我去瞧瞧煊哥儿,再一同顺路接了她过来,岂不正好?”
杨幼禾远远便瞧着墨棋立在门口,见了她二人,急忙请安:“请姑娘的安,两位姑娘可算是来了,少爷打从昨夜里就不叫我们几个进去,一天没吃东西,屋里的炭火又续不上,可别冻出病来,姑娘们好歹劝劝……”
“夫人可知道?”杨清如越了他去推门,却是被从里闩的牢牢地。“夫人只教我们不必理他……”
杨清如闻言便要拍门唤他出来,并无人回应。
多次问时,就听到里面闷声闷气的传来他的声音:“不要管我,你们只管去罢!”
杨幼禾叹了口气,怕他冻出病来,难免又惹母亲伤心,望着一旁怯怯的墨棋,便生出一计来。
“你这厮恁的胆大,夫人说不管就放着他去了么?若你主子有事,纵然十个脑袋也不够你折腾的。”
墨棋闻言红了眼,他也不过是八九岁的孩子,又常常被杨廷煊护着,两人玩伴之情多过于主仆之义,今日被杨幼禾训斥,立时便有些不知所措来。
“刘妈妈,你只管差了几个婆子打他十个板子。”杨幼禾复提了声,当时便有了几个婆子要叉了墨棋出去。刘妈妈笑着摇头拦下,婆子不解,方去留不决,便听得杨廷煊推了门急声道:“谁敢动他?”
刘妈妈赞许般的望了眼杨幼禾,茵姐儿倒真是叫人刮目。
未曾细想,又听得她吩咐:“妈妈快遣丫头去将炭火燃起来,再备壶姜茶来,一并煮碗热热的面来。”
刘妈妈这才笑着应了,又顺带拉了仍是怔怔的墨棋出去。
“你又来激我。”杨廷煊神色懊恼,一股子气却卸了十之八九。“我若不动动你那小厮,你倒真打算不见我与姐姐?”杨幼禾笑着点了他的鼻尖,见他气色尚佳,才放下心来,同杨清如携他的手往屋中去了。
“父亲真的让我认他做兄姐?”杨廷煊偏了脑袋,神色懊丧。
“既是一父所生,就当是你我至亲。”杨清如摇了摇头:“你已不是小孩子了,怎的还要说这些话?叫父亲见寒心。”
杨幼禾瞧了瞧姐姐,似笑非笑般指着弟弟轻声道:“他才好些,说这些话岂不又招惹他,难为墨棋又得被我吓上一回。”
却是杨廷煊掌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