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外的一条幽静的小道两旁栽种着大片的竹子,密密匝匝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树影,清晨飘过细雨,将这片密竹的枝叶冲刷的极为干净清亮。
有人牵着马,一身青色的麻布虽旧,却洗的尤为干净,不急不慢的走在这条小道之上。
他大半个脸被遮挡在白色的麻布衣领内,目光沉稳,看起来很是自得闲适。
眼睛细细的扫过四周,似乎极为欣赏般微微眯起了眼睛,却又在片刻后舒展开来,吊起眼角,轻笑一声看着被风吹的作响的枝叶。
身后渐渐传起了马蹄踢踏的声音,节奏平稳有力,向着这边疾驰过来。
他停下脚步,猛然间抬起了眸子,一手搭在了马背之上,一只手拉起缰绳,跨步跃上,行云流水般的展开衣袍。
身后的马蹄声仿佛就踏在了耳背。
他轻轻抿唇,展露在外的眸子幽深冷静,又手紧拉缰绳,将马儿打横矗立在路中央。
小道极窄,便占去了大半个道路。
“吁…”身后的人微微减缓了速度,有些怪异般向着一旁拉转马头,准备从他身侧贴近竹林的地方过去。
前方的马儿走了几步,不偏不倚又堵在了他的面前。
他微微沉吟,又向着另一侧拉转方向,果不其然,便又见到前方的人和马堵在了他的面前。
冷笑一声,眉眼骤然沉了下来,拉紧缰绳,就要向着贴紧竹林的地方踱过。
“别来无恙…灵鹫…”
男子浅笑着拉下蒙住了大半个脸的白麻围脖,唇角轻扬,带着清和温柔的浅淡笑意,极为俊逸的脸上还有些故人相见的惊喜。
那策马而来的人正是一席素衣的灵鹫,他沉着眉眼,薄唇紧紧的抿在一起,似乎面前的这个人极为陌生。
即便当初他猜到了些什么,却也不知道他竟然是那样对待茵姐姐的,若他知道,即便是死在大元,也不会接受他的怜悯。
可是他却还能笑的这么云淡风轻。
原谅他没有这样的气度胸襟,微微蹙起眉头,打马向前。
宋嘉言却没有半点尴尬恼怒之色,轻轻一笑,看着他紧绷的身体,缓缓开口。
“我只是想问你一件事…和你所坚持的没有冲突。”
他顿了顿,微微垂下睫毛,将眼中一片清冽遮掩起来:“救了你,并不是因为你,而是为了她,你不用不自在,这既不是我该做的,也是我应该做的,到如今看来,我并没有后悔。”
“最起码到现在,你做的事,都比我好上太多…我总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但现在想来,不算太多…认识她可算一件,救了你也算一件…”
“如今看来,无论她有没有出事,最后一段时间里,还有你陪着她…”
“你到底想说什么?”灵鹫冷然出口,双手紧紧的抓住缰绳。
“茵姐姐已经死了,你还不愿放过她么?还是她没有死在你的手上,你还不甘心?”
他声音隐约带着颤抖和怒意,疏离而浅淡的开口,一双眼紧紧的盯着前方,脸色苍白。
“呵…”宋嘉言轻笑一声,只是眼里的痛楚像洪水一般倾泻而出,脸色十分可怕。
他藏在袖子里的手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半晌后回过神来,略带固执的摇了摇头。
“她很怕死的,就像长在删岩之中的草木,即便环境再怎么严苛,也会找到属于自己的阳光雨水,顽强的活下来。”
“即便你们都告诉我,她死了,不会回来了,我也始终记得…”
他后面所说的话极为轻淡,像一阵风般的惆怅悠远。
灵鹫抿唇,眸子微微闪烁:“你究竟想问什么?”
宋嘉言默默静坐在马背之上,眼里有一瞬间的失神,片刻过后喟然长叹:“我只是想知道,她这几年去了什么地方,过的好不好,身体怎么样,开不开心,有没有人陪在她身边?”
却又轻轻自嘲般笑了一声:“不在大元,想来她是应该极为自在的…不必再做自己不愿做的事,不必为了什么愿景而傻傻的蹉跎…”
灵鹫轻轻握紧拳头,脸上渐渐浮现了一些痛苦之色,仿佛极为隐忍般僵硬开口:“宋相在大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权倾遍野,过的必然,极为逍遥自在,何必再去过问一些无关紧要的人?”
宋嘉言微微蹙眉,马背上的身影欣长单薄。
“我也希望自己能如你所说一般,也就不会像现在一样无助和痛苦…”他苦笑一声,低下头摇了摇道:“无关紧要?”
灵鹫僵直着身子,终于轻叹了一声,紧紧握到发白的指节渐渐放松下来。
“你又何必执着呢,放下了,对你也好,对她也好,就当从来没有遇见过,不是很好吗?”
“你既在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利用她,欺骗她,到最后变成了自欺欺人的假话,你可后悔过,可想着停下来?”
他有些固执般的摇摇头:“你没有,你的心里,从来都是自己最重要…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没有质问怀疑过自己,可是你还是做了,还是为了权利做了,你现在背弃了自己往日的主子,又去跟随祁湛…你的所想所思都只有写真吗,你心里,难道不会难过吗?”
“何必又在此装作深情的样子?可惜我不是她,而她再也听不到了。”
见宋嘉言身形微微一晃,终而不忍,叹了一口气,将针锋相对的语气平和了一些。
“她具体去了哪里我也不甚清楚…但她在大姚的那段日子,应该是开心过的,向来坚强也好,强颜欢笑也好,每日里都带着笑颜的,不再是大元那般忧愁和担心的样子,也不再是牵挂甚多想要把一切都扛在自己肩膀之上了。”
“这样啊…”宋嘉言轻轻一笑,发出极为轻淡的叹息声:“这样也好,最起码,她没有画地为牢,没有让自己坠入深渊…”
“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灵鹫眸子闪了一闪,抿唇问他:“你还不相信她已经死了吗?”
宋嘉言轻轻抿唇,眉眼里怅然而坚决,并没有出声。